苏瑶把豆浆杯放进水槽,没立刻洗。她看了眼墙上的证书,塑封纸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像一层薄冰盖住了什么。五宝还在睡,呼吸均匀地从卧室传来。她转身去鞋柜,那双皮鞋静静立着,鞋垫上的笑脸被胶带一圈圈缠住,像是被保护起来的重要东西。
她没碰它,只是把门拉开一条缝,扫了眼楼道。空的。
她刚要关门,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沉稳、不急,一步接一步往上。她手一紧,门没关。来人穿着黑大衣,肩线笔直,走到七楼时停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厉霆琛。
他手里抱着个东西,木头的,边角雕花,四四方方。她第一眼没认出来,直到他往前半步,她看见床头那道刻痕——一个“L”,深得像是被人用力凿进去的。
她没往后退,也没让开。门框卡在她身侧,她站着,像一道墙。
“厉先生。”她,“有事?”
他没话,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缓缓移开,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把婴儿床轻轻放在门口地上。木料是新的,但样式旧,边角打磨得圆润,看得出花过心思。那个“L”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和她枕头底下那块玉佩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她心跳快了一拍,但脸上没动。
“这是什么?”她问。
“五年前。”他声音低,不急,“我让人做的。每个孩子一份。”
她冷笑:“五年?你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开始做这个?”
他没辩解,只:“我知道他们存在那起,就没停过找。”
她盯着他,手指掐进掌心。她不需要这些话,也不需要这个床。她靠摆摊、靠考证、靠一双手撑过来的这五年,不是为了听他一句“我一直找”。
屋里传来窸窣声。五宝醒了,光脚踩出来,扒着她腿往门口看。接着是二宝、三宝,一个接一个冒头。大宝站到最后,眼神警惕。
五宝先动了,蹲下去,手摸上床沿。木头凉,但他不怕,反而笑了:“妈妈,这是床吗?”
苏瑶一把拉他起来:“别碰。”
三宝却已经看见了那个“L”。他手指点着刻痕,抬头看厉霆琛:“这个……和妈妈玉佩上的一样。”
空气一下子静了。
厉霆琛低头看他,蹲下,膝盖压着水泥地。他和孩子们视线平齐,声音比刚才更轻:“对。是一样的。这是厉家的记号,也是你们的印记。”
大宝皱眉:“印记?”
“意思是。”厉霆琛看着五个孩子,“你们从哪来,是谁的孩子,不会因为没人认就消失。”
二宝声问:“那你……是爸爸?”
厉霆琛没立刻答。他看向苏瑶,但她别开脸,盯着走廊尽头的窗户。风吹进来,掀了下她额前的碎发。
他收回视线,点头:“我是。”
五宝突然挣脱苏瑶的手,又蹲回去,摸着床角:“那这是给我们的?”
“嗯。”厉霆琛伸手,轻轻抚过床面,“以后,由我保护你们。”
苏瑶猛地往前一步,把五宝抱起来,后退两步,背抵着门框。她声音冷得像铁:“厉先生,你一句话就想把过去抹掉?他们不是商品,不是你迟到了还能签收的快递。”
厉霆琛站起身,没动怒。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一个文件袋,抽出五份合同,递过来:“每月一百万,五份信托基金,到他们成年。医疗、教育、生活,全包。”
她没接。
她盯着那几页纸,白得刺眼。脑子里闪过昨夜的事——五宝发烧,她用冷毛巾敷额头,三宝守在旁边递水,大宝翻她的笔记念药名。他们不是靠谁施舍活下来的。
她突然伸手,一把夺过合同,当着他的面,甩回他怀里。
纸张散开,有几张飘到地上。
“厉先生。”她一字一句,“我们不需要施舍。我卖玩偶,也能养活他们。”
厉霆琛站着,没去捡。风从楼道灌进来,吹起他大衣下摆,也吹动霖上的纸。一张合同翻了个面,露出底部钢印,红得像血。
五宝仰头看她,眼睛亮亮的。三宝悄悄捡起一张纸,折了下,塞回文件袋。大宝站到她身侧,像在站岗。
厉霆琛低头,看着散落的文件,又抬头看她。他没再话,弯腰,一张张捡起来。动作很慢,像是在认错。
他收好合同,放进袋子里,重新放进西装内袋。然后他看着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是来买他们的。”
她没回应。
他转身,抱起婴儿床,往外走。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一下,又一下。
她没关门,站在原地,听着声音远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动。她把五宝放下,走过去,把婴儿床往屋里拉。木头重,她咬牙拖到客厅角落,靠墙放好。
大宝蹲过去,手指摸着那个“L”:“妈妈,这个能留吗?”
她没立刻答。她看着那个刻痕,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她醒来时床头空着,只有这块玉佩留在枕边。那时她不知道它是谁的,只知道它很贵,贵到她不敢卖,也不敢扔。
现在它和这张床,成了同一种东西。
她伸手,摸了摸床沿。木头光滑,没有毛刺。
“留着。”她,“但不是因为他。”
三宝抬头:“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你们。”她看着五个孩子,“你们有权知道自己的来历。但怎么活,由我来定。”
二宝跑过去,抱着床腿蹭了蹭:“那它是我们的了?”
“是。”她点头,“但不是礼物,是证据。”
五宝咯咯笑,爬上去,盘腿坐在床里,像坐进一个房子。他抬头,冲她挥手:“妈妈,我在这儿!”
她走过去,把他拉下来:“别坐,还没消毒。”
四宝一直没话,这时走过来,手贴上床角,轻声:“它……有点像爸爸。”
她猛地转头:“谁?”
“那个男人。”四宝低头,“他蹲下的时候,和梦里一样。”
她心口一紧。
她没问四宝做过什么梦。她只:“梦不是真的。”
可她自己清楚,有些事,不是梦。
她转身去厨房,烧水准备擦床。刚拧开火,门铃响了。
她一愣。
门外站着厉霆琛。他没再抱床,也没拿文件。他手里拎着一个工具箱,黑色,边角有磨损。
“修鞋。”他。
她皱眉:“什么?”
他抬手,指了下门边那双皮鞋:“鞋跟松了。我让人修了,送过来。”
她顺着看去,那双鞋果然换了新跟,漆黑发亮,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我不需要你修鞋。”她。
“不是修鞋。”他看着她,“是还东西。”
她没懂。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块布,打开,里面是那块玉佩。玉色温润,L形刻痕清晰。
“它不该在鉴定校”他,“也不该在我手里。它该在你这儿。”
她盯着玉佩,没伸手。
“你怎么拿到的?”她问。
“我查了墨玉斋的监控。”他,“林悦送去的。我让人取回,没惊动任何人。”
她冷笑:“你查监控,闯民宅,现在还站在我门口,叫这疆没惊动’?”
他没反驳,只把玉佩放进她手里。指尖擦过她掌心,凉的。
“它和床一样。”他,“是你们的东西。不是我的。”
她攥紧玉佩,指节发白。
他后退一步:“明,我会再来。”
她立刻抬眼:“不用。”
“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他们。我想见他们,光明正大地。”
她盯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没资格。”她。
“我会证明。”他转身,下楼。
她站在门口,手里攥着玉佩,听着脚步声再次远去。
火在厨房烧着,水开始冒泡。她转身进去,把玉佩塞进内衣口袋,贴近心跳的位置。
然后她拿起抹布,浸进热水里,拧干,蹲下,开始擦那张婴儿床。
木头吸水,颜色变深了一点。那个“L”字在湿布下更清晰了。
五宝蹲在旁边,手扶着床沿,仰头看她:“妈妈,它干净了吗?”
她没停手:“快了。”
“那以后……还能见到他吗?”
她手顿了下。
“不知道。”她,“但你们记住——我们不靠谁活着。”
三宝突然:“他修了鞋。”
她抬头。
“他修了鞋。”三宝重复,“不是扔了买新的。”
她没话。
她把抹布拧干,继续擦。水汽升起来,模糊了她的眼角。
门外,风把一张没捡干净的合同吹起来,贴在墙角。钢印朝上,红得像一道未愈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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