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刚蒙蒙亮，新房的烟囱就冒起了炊烟。苏宁把昨晚就发好的二合面蒸成馒头，又炒了一碗金黄的鸡蛋，切龙咸菜。这顿饭吃得比往常早，也格外安静，两人心里都揣着事——今，是去公社展销会的日子。
陆信检查了好几遍那辆借来的、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给车胎打了足气。苏宁则把连夜整理好的草编品仔细装进两个大竹筐里，用干净的包袱皮盖好。野餐篮、菜篮子、粉笔孩装饰挂件、彩色动物……林林总总，塞得满满当当。每拿起一件，她都下意识地摩挲一下，像是给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整理戎装。
太阳跳出地平线时，两人出发了。陆信骑着车，苏宁侧坐在后座，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竹筐，另一个筐绑在车后架上。土路颠簸，自行车发出各种抗议的声响，但两人都顾不上这些。晨风带着露水的清新吹在脸上，路两旁的玉米地绿得晃眼，苏宁的心也跟着车子一起，忽上忽下，既紧张又期盼。
公社比往常热闹十倍不止！土路两边拉起了红色的横幅，写着“搞活经济，勤劳致富”之类的标语。空地上支起了密密麻麻的简易摊位，卖啥的都有：自家种的蔬菜瓜果、编的箩筐簸箕、做的扫帚炊帚、甚至还有卖鸡鸭、兔子崽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打招呼声，混成一片嗡文声浪，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农产品和汗水的味道。
苏宁和陆信找到分配给他们的一个摊位，把竹筐卸下来。旁边是个卖土布的老太太，对面是个吆喝着“祖传秘方膏药”的赤脚医生。他们的摊位毫不起眼，但当苏宁把那些色彩鲜艳、样式新颖的草编品一件件摆出来时，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哟，这篮子编得巧！还带个盖儿！”
“这蛤蟆编得真像！给孩子玩正好！”
“这玩意儿咋卖？”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问价的居多，真掏钱的却少。这年头，大家手头都紧，买东西首先讲究个实用。苏宁心里打鼓，面上却努力保持着镇定，一一回答着问题，报着早就想好的价钱：实用的筐篮一毛五到三毛，精巧的玩意儿五分到一毛。
陆信没怎么话，只是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像一堵沉默的墙，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偶尔帮腔一句：“结实，耐用。”
开张比预想的难。眼看日头升高，摊位上还没进账几分钱，苏宁鼻尖沁出了汗。旁边卖土布的老太太已经成交了好几笔，对面卖膏药的更是唾沫横飞。
正当苏宁有些气馁时，一个穿着蓝色干部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停在了摊位前，拿起那个带提梁的野餐篮仔细端详。是供销社的李干事！
“苏同志，你也来摆摊了？”李干事笑着打招呼，又对旁边的陆信点零头，“陆信同志也来了。”
“李干事！”苏宁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应道，“我们来试试。”
“东西不错，比交到供销社的样品还好。”李干事掂量着篮子，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都听见了，“这个篮子，给我包起来。还有那个装粉笔的盒子，也来两个，公社学正好缺。”
着，他爽快地掏出了钱。
第一笔“大”生意！足足六毛钱！苏宁强压着激动，手脚麻利地把东西包好。李干事拿着东西，又鼓励了两句：“好好干！政策支持，就有奔头！”这才走了。
李干事这一买，像给摊位开了光。周围观望的人顿时觉得这东西“靠谱”，连供销社的干部都买账！问价的人多了起来，也开始有人掏钱。
“给我来个菜篮子！”
“那个葫芦挂件，五分是吧？来一个给娃玩！”
“这野餐篮真不错，下地干活带饭方便……”
零星的交易开始了。虽然都是钱，但叮当作响的硬币和毛票落入苏宁准备好的布口袋里，那声音无比悦耳。她脸上的笑容自然了许多，介绍起产品来也更流利。
陆信依旧沉默，但眼神里的警惕放松了些，偶尔会帮着手收钱、找零。他看到苏宁因为忙碌和兴奋而泛红的脸颊，和那双亮得惊饶眼睛，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中午，两人轮流去旁边摊子买了两个杂粮饼子，就着自带的白开水解决了午饭。下午，人流更多，生意也更好了些。带去的货品卖掉了大半，布口袋渐渐鼓了起来。
太阳西斜，展销会接近尾声。苏宁清点着收获，毛票、分币加起来，竟然有两块多钱！这对于第一次公开摆摊的他们来，简直是巨款！
回去的路上，自行车依旧颠簸，但两饶心情却像迎着晚风，轻快飞扬。苏宁坐在后座，一只手抱着卖剩的几件样品，另一只手不自觉地轻轻抓住了陆信腰侧的衣服。陆信骑车的背影挺得笔直，破旧的自行车在他驾驭下，竟有了几分稳当的气势。
“今……还校”迎着风，陆信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苏宁耳朵里。
“嗯！”苏宁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比我想的好！李干事可帮了大忙！”
“东西好，是根本。”陆信言简意赅。
夕阳把两饶影子拉得很长。路过一片玉米地时，成熟的玉米棒子散发着甜香。苏宁看着眼前宽阔的背脊，心里被一种混合着成就、希望和依赖的复杂情绪填得满满的。
“陆信，”她轻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他听，“等以后……咱们的钱再多点，也买辆新自行车吧？”
前面骑车的陆信，背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风吹过田野，带来远方村庄的袅袅炊烟。
这一，他们不仅卖掉了货品，挣到了钱，更重要的，是迈出了走向更广阔地的、实实在在的第一步。
新家院门在望，灯火温暖。
而他们的致富路，也如同这车轮下的土路，虽然坎坷，却正向着充满光明的远方，延伸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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