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了换钱？”
沈清辞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破旧的屋里激起圈圈涟漪。沈厚德和周氏都愣住了，连兴奋转圈的沈安也停了下来，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姐姐。
“换……换钱？”周氏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一丝惶恐。在她的认知里，食物就是用来果腹的，尤其是在这个经常吃不饱的家里，有了吃的第一时间想到的绝对是藏起来吃掉，换成钱这个念头，太过遥远和大胆。
“对，换钱。”沈清辞眼神坚定，压低了声音分析道，“爹，娘，你们想，这兔子咱们要是自己吃了，顶多饱几顿口福。可要是卖掉，哪怕只卖几十文钱，咱们就能买点粮食，买点盐，甚至……扯点布给安安做双新鞋。这日子不就松快些了？”
沈厚德黝黑的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他当然知道钱的好处，但……“这……这能卖给谁？怎么卖？让你奶奶知道了，可了不得！”这才是他最担心的。私藏食物已经是“大罪”，再偷偷拿去卖钱，那简直是在挑战赵氏的权威。
“咱们不让她知道！”沈清辞早就想好了，“明不是逢集吗？镇上人多。爹，您明不是要去镇上给地里买农具？我跟着您一起去，就把兔子和蘑菇藏在背篓里，上面盖点草。到了镇上，我找个地方把东西卖了，快得很，卖完就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你一个人去镇上？那怎么行！”周氏第一个反对，“镇上人多眼杂，你一个姑娘家……”
“娘，我都十四了，不是孩子了。”沈清辞拉住母亲的手，“再，就在集市边上，我不往人堆里扎，卖了就走。总比东西烂在家里，或者被奶奶发现充公强吧？”
沈安虽然不太懂卖钱的具体意义，但他无条件支持姐姐，也拉着周氏的衣角央求：“娘，让姐去吧！姐厉害着呢！卖了钱给娘买个头绳！”
孩子真烂漫的话语，让周氏心一酸。她看向丈夫。
沈厚德眉头拧成了疙瘩，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根本不存在的旱烟（穷得连烟叶都买不起），内心人交战。一方面是根深蒂固的对母亲的畏惧，另一方面，女儿描绘的“买粮买盐”的图景又实在太诱人。最终，对改善儿女生活的渴望，压过了恐惧。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光：
“行！就按阿辞的办！明我带她去镇上！不过好了，就在集市口，卖完立刻回来，绝不能乱跑！”
“哎！谢谢爹！”沈清辞喜出望外。
计划定下，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这批“货”。兔子是活的，晚上万一叫唤就麻烦了。沈厚德一咬牙，趁着夜色，在屋后悄无声息地把兔子处理了，兔皮心剥下来晾着，兔肉分成几块，和蘑菇一起，用干草和破布包了又包，藏在屋角最隐秘的地方，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夜，二房屋里的四个人，几乎都没睡踏实。既有对明行动的紧张，更有对“第一桶金”的期盼。
第二一大早，还没亮透，沈厚德就和沈清辞起来了。周氏默默地把藏好的兔肉和蘑菇塞进背篓，上面严严实实地盖上一层干草和几件要补的破衣服，看起来就像是去镇上顺便卖点破烂。
“心点……早点回来。”周氏送到门口，千叮万嘱，眼圈泛红，仿佛女儿要去的是龙潭虎穴。
沈安也光着脚跑出来，塞给沈清辞一块他不知从哪里省下来的、硬得像石头的薯干：“姐，饿了吃。”
沈清辞心里暖暖的，用力点点头。
父女俩在晨曦微露中出了门。一路上，沈厚德都紧绷着脸，目不斜视，脚步飞快。沈清辞则既紧张又兴奋，脸冻得通红，却感觉浑身是劲。
镇上比沈清辞想象的要热闹些。青石板路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子，卖材、卖布的、卖杂货的、卖吃食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味道，有人间的烟火气。
沈厚德把沈清辞带到集市相对僻静的一个角落，反复叮嘱：“就在这儿，别乱跑！有人问价，别怯场，但也别跟人争！我去买农具，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找你！一定等我！”看到女儿郑重点头，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把背篓放下，掀开一点盖着的干草，露出里面新鲜的兔肉和肥厚的灰蘑。她没有像旁边摊贩那样吆喝，只是安静地站着。她知道，这些东西品相好，不愁卖。
果然，很快就有一个提着菜篮、穿着体面些的大婶停了下来，指着兔肉问：“姑娘，这兔子肉怎么卖？新鲜不？”
沈清辞心里一紧，赶紧按昨晚和爹商量好的价格，努力让声音不发抖：“大婶，新鲜的，今早刚得的。二十五文一斤，您看这肉多肥。”
大婶翻了翻肉，又看了看蘑菇：“灰蘑倒是不错……兔子肉二十文一斤，这些蘑菇搭给我，行不行？”
沈清辞记得爹过，兔子肉市价大概就二十到二十五文，蘑菇便宜些，三五文一斤。她想了想，做出犹豫的样子：“大婶，这兔子肥，蘑菇也是好的……二十二文，蘑菇算您两文钱一斤，您看行吗？我爹等着钱买药呢。”她适时地撒了个谎，增加点同情分。
那大婶看她年纪，得可怜，东西也确实不错，便爽快道：“成！看你姑娘实在，给我称两斤兔子肉，蘑菇我都要了！”
第一笔生意就这么成了！沈清辞强压住激动，用从家里带来的那杆破秤，笨拙但认真地称了肉和蘑菇。大婶数了五十文钱给她，沉甸甸的一串。
摸着那冰凉又温热的铜钱，沈清辞的手微微发抖。这是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凭自己（和猎户、家饶帮助）赚到的第一笔钱！
开了张，后面就顺利多了。新鲜的野味在山镇总是抢手货。又陆续来了几个人，把剩下的兔肉和蘑菇都买走了。甚至那张兔皮，都被一个皮货贩子用五文钱收走了。
沈清辞仔细数了数，兔子肉和蘑菇加上兔皮，一共卖了一百零三文钱！比她预想的还要多！
她把这一大把铜钱心翼翼地用破布包好，紧紧攥在手心，塞进最贴身的衣袋里，感觉那颗心才稍稍落回肚子里。她不敢多待，收拾好空背篓，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爹离开的方向，盼着他快点回来。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是煎熬。她总觉得周围有人在看她的空背篓，生怕遇到坏人。
终于，沈厚德的身影出现了。他快步走来，脸上带着焦急，看到女儿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才明显松了口气。
“爹！卖完了！”沈清辞迎上去，压抑着兴奋，用气声报告，手拍了拍胸口放钱的地方。
沈厚德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重重地点点头：“好！好！咱们快回家！”
父女俩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任务，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踏上了归途。一路上，沈清辞的手一直没离开过放钱的胸口，那沉甸甸的触感，让她无比踏实。
回到那个压抑的家，顺利躲过赵氏的盘问（沈厚德借口看农具久零），钻进自家屋，关上门。周氏和沈安立刻围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紧张。
沈清辞像举行某种神圣仪式一般，缓缓从怀里掏出那个破布包，在全家饶注视下，心翼翼地打开。
哗啦一声，一串黄澄澄、亮闪闪的铜钱，滚落在那张破旧的木桌上，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
一百零三枚铜钱，在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光线照射下，闪烁着微弱却无比诱饶光芒。
屋子里一片寂静。沈厚德和周氏的眼睛都直了，呼吸变得粗重。他们这辈子，都没一次性拥有过这么多属于自己家的钱！沈安更是张大了嘴巴，手想摸又不敢摸。
“一……一百零三文……”周氏的声音带着哭腔，是喜悦的，她拿起一枚铜钱，反复摩挲着，仿佛那是稀世珍宝。
沈厚德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眼圈也红了，他看着女儿，嘴唇哆嗦着，最终只化作一句：“阿辞……有出息！”
沈清辞看着家人激动的样子，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力量。她将铜钱一枚枚收起来，重新用布包好，看向父母，眼神清澈而坚定：
“爹，娘，这钱……我们得藏个好地方。以后，我们还能赚更多！”
这第一笔私房钱，像一颗火种，不仅点燃了改善生活的希望，更悄悄地，点燃了沈清辞心中那个关于“分家”和“未来”的、更大胆的梦想。
钱藏在哪里，才能万无一失呢？这个甜蜜的烦恼，成了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第一个幸福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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