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
醉仙居的“玉楼春”后劲绵长,在李云潜体内化作一股灼热而冲动的暖流。
马车行至半途,他忽然抬手敲了敲车壁。
“调头,去太平别院。”
马车在离别院尚有一段距离的幽静巷口停下。
李云潜挥退随从,独自踏着清冷月色,走向那处在他心中分量特殊的宅院。
太平别院高墙寂寂,院内仅书房窗棂透出一点昏黄灯火。
李云潜驻足墙下,酒意与情愫交织,让他做出了平日绝不会做的举动——
他深吸一口气,借助墙砖缝隙,利落地攀上了冰凉的墙头。
他刚在墙头趴稳,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树下。
月光下,那人身着黑衣,眼睛蒙着一块黑布,手中一根铁钎散发着幽冷的微光。
毫无感情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
正是五竹。
李云潜呼吸一窒,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深知五竹的可怕,正欲开口解释,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叶轻眉披着一件外衫走了出来,目光扫过墙头有些狼狈的李云潜,又看向如临大敌的五竹。
“五竹,算了。”
短短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五竹周身那冰冷的杀气瞬间收敛,铁钎低垂,默默退后一步,重新融入树下的阴影里。
叶轻眉这才抬头望向李云潜。
月光洒在她脸上,看不清喜怒:
“世子殿下,这般时辰,这般姿态,可不是君子所为。”
李云潜稳了稳心神,趴在墙头苦笑道:
“轻眉,莫要取笑。”
“今日……在醉仙居喝了玉楼春。”
叶轻眉挑眉:
“所以,殿下是走错路了?”
“不。”
李云潜摇摇头,目光落在院中的她身上,
“酒入愁肠,有些话,平日里不敢,也不好。”
“唯有借着这几分酒意,才敢来此叨扰。”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真诚,
“今日见了不少人,了不少言不由衷的话。”
“宁王风头正盛,太子那边……暗流涌动。”
“这京都看似繁华,实则步步惊心。”
“唯有走到你这院外,看到里面的灯火,才觉得……心下稍安。”
叶轻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李云潜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继续缓缓道:
“轻眉,你我相识时间不短。”
“我见过你谈笑间运作商号,也见过你面对权贵不卑不亢。”
“这满朝文武,勋贵子弟,或为利来,或为权往。”
“唯有你……与众不同。”
他的语气愈发诚恳,
“我并非想唐突于你。”
“只是在这纷扰局势中,你像一盏灯。”
“让我觉得,这条路走下去,并非全是阴谋算计,还有些……值得守护的东西。”
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叶轻眉。
叶轻眉迎着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
月光下,她的眼神深邃难明。
最终,她轻声道:
“殿下,你醉了。”
“夜色深了,高处风寒,请回吧。”
她没有回应那份情感,但也没有斥责他的冒失。
李云潜懂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好。”
“等我。”
完,他利落地翻身下墙,身影融入夜色之郑
叶轻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才转身轻声对阴影处道:
“五竹,下次他来,不必如此。”
阴影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
“是。”
翌日清晨
太平别院的书房内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春末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醒神茶香。
叶轻眉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月白常服,乌发简单地用一支玉簪绾起。
她俯身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
案上一边铺开着详尽的西山秋狝围场地图,另一边则摊着一长串用蝇头楷写就的物资清单。
大掌柜张叔和一身黑衣、气息沉静的陈萍萍垂手肃立在下首,静候吩咐。
叶轻眉的指尖点在地图上几个用朱砂标记的补给点位:
“秋狝还有四五日,兵部协调的官道已经批复。”
“我们的物资最迟后必须随第一批辎重启程。”
她拿起那份厚重的清单,递向张叔,
“张叔,这是最终核定的清单。”
“各类伤药二十箱、特制耐储干粮五百人份。”
“你亲自带人核对,分装上车。”
“兵部会派一队人马协同护卫沿途安全。”
“但账目清点、交割验收,需得我们的人全程紧盯,一丝不苟。”
张叔双手接过清单,花白的眉毛微耸。
他仔细扫过每一项,眼中精光闪烁:
“东家放心,老朽亲自带账房盯着,绝不出半分纰漏。”
“兵部的人虽方便,但终是外人。”
“核心的账目和关键物资的封装,还是得靠咱们自家的老伙计才稳妥。”
他顿了顿,补充道,
“尤其是那五十坛特制烈酒,封装老朽会再加一层蜡封,标记做暗记,万无一失。”
叶轻眉赞许地点头,目光转向陈萍萍:
“萍萍,你随第一批物资先校”
“抵达围场外围预设的补给点后,立即接手我们在那边的联络事宜。”
“你的任务是确保我们的补给线路畅通,与兵部交割清楚。”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此外,留心观察。”
“禁军前期布防的规律、其他几家皇商的人手动向、乃至围场中任何不合常理的痕迹……”
“比如,不该出现的人,或是不该有的动静。”
“我总觉得,这次秋狝,不会只是简单的狩猎。”
“有任何异常,用信鸽及时传回消息。”
陈萍萍微微躬身,声音低沉却清晰:
“明白。”
“我会像一张网一样撒开。”
他的眼神锐利,已然领会了叶轻眉话中的深意。
待这些具体事宜一一议定,叶轻眉才端起手边的青瓷茶杯,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汤。
她目光扫过二人,做出了最终的人事安排:
“好了,具体事务就这些。”
“此次秋狝,萍萍随我同去猎场。”
“张叔,你最是精明老练,你留守京都,总揽全局。”
“商会日常运作、与兵部及各方的联络、后续物资的调配支援,皆由你一言而决。”
张叔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又是得意又是重任在肩的神色。
他捻着自己修剪整齐的短须,胸脯微微挺起:
“东家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论起坐镇中枢、调度四方,不是老汉我吹嘘,这商号里头,精明老练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保证京都这边稳如泰山,钱粮物资畅通无阻,绝不会误了前线的事!”
叶轻眉看着他这副装腔作势却又底气十足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想起了那个世界的旋律,打趣道:
“是是是,咱们张叔最是精明!”
“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
耳朵竖得像线,听到一切可疑的声音!”
张叔被前半句夸得眉开眼笑,听到后半句却愣了一下:
“东家,这眼睛像铜铃老汉我懂,夸我眼神好使!”
“可这……是何物啊?”
“老汉我这耳朵,咋还跟扯上关系了?”
叶轻眉眼中闪过一丝怀念的笑意,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线’啊,就是悬之线的简称。”
“意思是您的耳朵啊,灵得就跟能接到上讯息的风线一样,比寻常的听风耳还要厉害几分!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您。”
张叔恍然大悟,抚掌大笑:
“妙啊!悬之线!”
“东家真是学问高深,这个比喻贴切,贴切!”
“老汉我这双耳朵,可不就是比听风耳还灵嘛!”
他笑得更加得意了。
叶轻眉与陈萍萍交换了一个无奈又好笑的眼神。
笑罢,叶轻眉神色一正:
“萍萍,去准备吧,时间紧迫。”
陈萍萍郑重地点零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张叔也收敛了笑容,躬身一礼:
“东家,老朽也去安排了,定不辱命。”
完,他迈着稳健的步子退下。
书房内重归安静。
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叶轻眉独自走到窗前,望向远方。
昨夜墙头那番话犹在耳边,而今日,通往西山围场的路,已然铺开。
她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正在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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