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张易杉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那些埋头苦读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三年了。
他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但没有哪一届，像这届一样，让他如此感慨。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又一次落在了窗边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陈默。
这个名字，如今已经成了他教师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最初的得意门生，到后来的失望透顶，再到如今的震惊、欣慰，甚至是一丝……敬畏。
是的，敬畏。
他一个年过四十、执教二十年的老教师，竟然会对自己的一个学生，产生这种情绪。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却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感觉。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管过陈默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那套管理方法，在这个少年面前，显得幼稚而可笑。
他有着远超同龄饶自律、成熟和清晰的人生规划。
他甚至能反过来，用以教促学这种他从未听过的理论，把自己得哑口无言。
更让他感到震撼的，是陈默对整个班级带来的改变。
张易杉的目光，落在了陈默身旁那个曾经让他头疼不已的身......影上。
王浩。
那个曾经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看，作业常年不交，考试永远在及格线边缘疯狂试探的学渣，此刻，正襟危坐，手里捧着一本错题集，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
那专注的模样，让张易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而这样的改变，并不仅仅发生在王浩一个人身上。
张易杉的目光扫过全班，他发现，整个7班的学习氛围，在这最后一个月里，发生了翻覆地的变化。
以前那种死气沉沉、混吃等死的氛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积极的、甚至可以是内卷的学习热情。
下课时间，不再是聊八卦、打闹，而是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讨论着一道难题。
甚至连班里那几个最调皮的四大王，现在都会主动拿着卷子，去请教那些成绩好的同学。
而这一切变化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个安静坐在窗边的少年。
是他，用自己那堪称神迹的逆袭，点燃了整个班级的斗志。
是他，用那份在私下里悄悄流传的、被誉为上岸法宝的复习资料，拉高了整个班级的平均分。
他就像一条被扔进沙丁鱼群里的鲶鱼，用他强大的实力，搅动了这一池死水，让所有人都跟着奋力地游动起来。
张易杉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欣慰。
他走到陈默的课桌旁，看着他那个画满了复杂思维导图的笔记本，沉默了片刻，才用轻声：
“陈默，放学后别急着走，来我办公室一趟。”
……
放学后，办公室里。
张易杉坐在他的工位上，对着陈默：
“所以，我希望你，能代表我们7班，代表我们海城一中，在今年的高考中，去创造一个更大的奇迹。”
“去告诉所有人，我们普通班的学生，一样能考上清华北大！”
陈默看着那份沉甸甸的期盼的眼神。
良久，他抬起头，对着张易杉，郑重地点零头。
“张老师，”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尽力。”
“好！”张易杉激动地一拍桌子，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张金光闪闪的录取通知书。
陈默走出办公室，心里也有些感慨。
他没想到，自己重生后的蝴蝶效应，竟然连这位古板严肃的班主任，都发生了如此大的改变。
他快步走下楼。
教学楼下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已经像往常一样，在安静地等他了。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画板。
“等急了吧？”
“没有，”夏晚星摇了摇头，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像盛着一整个夏夜的星光，“等你多久，我都愿意。”
……
周二的夜晚，月色如水。
陈默陪着夏晚星走到她家区门口，看着她像一只雀跃的鹿般跑进门禁，才转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和夏晚星在一起的时光，总能让他那颗被两世沧桑填满的心，找到片刻的宁静和柔软。
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防盗门，一股浓郁的骨头汤香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气氛不同寻常的安静。
没有母亲李慧兰惯常的、中气十足的唠叨，也没有电视里抗战剧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只有父亲陈建国翻动报纸时，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
“回来了？”李慧兰从厨房里探出头，看到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笑，但声音却刻意压低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嗯。”陈默换好鞋，将书包放在沙发上。
他知道，这是为即将奔赴考场的他，营造的一个安静的港湾。
“快去洗手，妈给你炖了筒子骨汤，熬了一下午了，补钙，还补脑子！”李慧兰不由分，将他推进了卫生间。
等陈默洗完手出来，他的书桌上，已经摆上了一碗热气腾腾、汤色奶白的骨头汤。
陈默坐在书桌前，看着碗里那炖得软烂脱骨的筒子骨和翠绿的葱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这碗汤里，熬着的，是一位母亲对儿子最深沉、最朴素的爱。
他口地喝着汤，感觉那股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全身。
喝完汤，他想把碗筷拿去厨房。
却看到父亲陈建国，正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借着昏暗的灯光，拿着一支红笔，在一张摊开的《海城晚报》上，专注地圈圈画画。
陈默好奇地凑过去一看。
那不是父亲平时最爱看的时事新闻版，而是报纸中的高考专栏。
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各种考前注意事项。
【考前饮食须清淡，忌油腻辛辣，推荐食谱：清蒸鱼、白灼虾……】
【考场突发状况应对指南：笔没水了怎么办？头晕恶心怎么办？】
【专家建议：考前最后一应彻底放松，不宜再进行高强度复习。】
父亲看得极其认真，他把他认为有用的每一条，都用那支红色的水笔，仔仔细细地划了出来。
有些地方，因为怕儿子看不清，他还用自己那略显笨拙的字迹，在旁边做了大号的标注。
那副专注的模样，像是在研究一份绝密文件。
陈建国注意到儿子正站在自己身后，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报纸迅速折叠起来，递给他，用他惯有的、带着几分生硬的语气，掩饰着自己的关切：
“厂里……厂里一个老师傅给的，他儿子去年考上了重点大学。你……随便看看，别太当回事。”
陈默接过那张还带着父亲指尖温度的报纸，看着上面那些歪歪扭扭的红线，和那几个笨拙的大字，眼眶，瞬间就有些发热。
这就是他的父亲。
一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却把所有的爱，都藏在了这些无声的行动里的男人。
他从不会什么儿子加油，却会默默地把他放在玄关的脏球鞋刷洗干净；他从不会问在学校累不累，却会把家里最好吃的菜，都留到他晚自习回来。
陈默没有谢谢。
他只是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坐到父亲身边，拿起水果刀，用他那远超同龄饶、稳健的手，将苹果皮削成一整条不断的长串。
然后，他将削好的、干干净净的苹果，递到了父亲面前。
“爸，吃个苹果，解解乏。”
陈建国愣了一下，看着儿子递过来的苹果，又看了看儿子那双平静而温暖的眼睛，接了过来，默默地咬了一大口。
嘎嘣脆。
很甜。
父子俩没有再多什么，但客厅里那昏黄的灯光，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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