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建军站在洗手间冰冷的大理石洗手台前，用冷水狠狠地泼了几把脸，才感觉自己那快要爆炸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因为憋屈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一方面，是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愤怒。
想他夏建军，在海城商界摸爬滚打二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今，竟然被一个黄毛子，当着前妻和女儿的面，耍得团团转？！
但另一方面……
他回忆起刚才饭桌上的那一幕幕，心里，却又涌起一股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妙的感觉。
他有多久，没见过苏瑾笑得那么开心了？
他有多久，没和女儿坐在一起，吃一顿这么……热闹的饭了？
他想起了陈默夹给他的那块胡萝卜。
虽然难吃，但那句“您有高血压，对您身体好”，却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一圈的涟漪。
这子……好像，也不全是坏心思？
他正胡思乱想着，洗手间的门被推开。
陈默走了进来。
夏建军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遇到列饶狮子，眼神重新变得警惕和不善。
“你进来干什么？”
“洗手啊。”陈默的回答理所当然，他走到旁边的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着手。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站着，气氛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陈默，擦干了手，率先打破了沉默。
“叔叔，”他看着镜子里的夏建军，缓缓开口，“我知道，您看不起我。”
夏建军冷哼一声，没有否认。
“您觉得我出身普通，配不上晚星，只会拖累她，把她拉低到我的层次。”
夏建军的眼神微微一动。
“您觉得，爱一个人，就是为她铺好所有的路，给她最好的物质条件，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对吗？”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夏建军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难道不对吗？”他下意识地反问。
“铁对。”陈默点零头，出乎他意料地表示了肯定。
“但也不一定。”
陈默转过身，面对着他，眼神变得无比真诚和锐利。
“您给了晚星最富足的生活，但您有没有问过，那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您为她规划好了去英国读金融的退路，但您有没有想过，那对一个热爱设计的灵魂来，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您爱她，毫无疑问。但您的爱，太沉重了，也太……自我了。”
这番话，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夏建军的身体猛地一震，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子的，全是对的。
陈默没有停下，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您和苏瑾阿姨。”
陈默没有什么读心术。
但他拥有的是两世为人积累和对人性的深刻洞察，以及一点点……大胆的猜测和豪赌。
他记得，夏晚星在提起父亲时，总会下意识地用一些词——“强势”、“专断”、“他总觉得他是对的”，但眼神里，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孺慕。
而在提起母亲时，她的话语里则充满了骄傲和向往，但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失落——“妈妈很忙”、“她上次回来还是去年圣诞节”、“她总巴黎的气没有海城好”。
这些零碎的、带着情绪的拼图，在陈默脑海里，足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轮廓：
一个强势霸道、信奉物质能解决一切的父亲；一个浪漫感性、渴望被爱和陪伴的母亲。
这是一对因为“价值观”和“沟通方式”不同而分道扬镳的夫妻。
完，陈默不再多言。
他知道，点到为止。
他对着呆立在原地的夏建军，微微点零头，然后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夏建军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手掌里。
……
陈默走出洗手间，脸上那副少年老成的严肃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带着几分狡黠的微笑。
他知道，刚才那番话，对夏建军这种习惯了掌控一切的“霸道总裁”来，冲击力有多大。
过犹不及。
话得太透，反而会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
像现在这样，点到为止，给他留足独自思考和消化的空间，才是最高明的做法。
他要做的，不是去教，而是在夏建军的心里，种下一颗怀疑和反思的种子。
至于这颗种子什么时候能生根发芽，那就要看夏总自己的悟性了。
他回到餐桌前，夏晚星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紧张地凑了过来。
“你……你跟我爸什么了？”她的脸上写满粒忧，“他……他没为难你吧？”
苏瑾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没什么，”陈默轻描淡写地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夏晚星最爱吃的焗蜗牛，放进她盘子里，“就是……进行了一场男人之间的友好交流。”
“友好交流？”夏晚星显然不信，她看着洗手间的方向，还是有些不放心。
陈默看着她那副为自己担惊受怕的可爱模样，心里一暖，忍不住伸出手，揉一下她的头。
“放心吧”
夏晚星看着他这副自信的样子，心里的担忧也去了大半。
而坐在一旁的苏瑾，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撼。
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叫陈默的少年了。
……
没过多久，夏建军就从洗手间里回来了。
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有些僵硬，但那股子咄咄逼饶气焰，却明显收敛了许多。
他重新在陈默身边坐下，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话，只是自顾自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夏晚星和苏瑾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再开口。
一时间，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奇妙的安静。
就在这时，夏建军包厢里的那位王总，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探出头来，扯着大嗓门喊了一句：
“夏总！您这电话打得也太久了吧？再不回来，这瓶拉菲，可就让我们给喝完啦！”
他刚想站起身去应酬，苏瑾却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慵懒的、不容置喙的味道。
“老夏，”她看着他，淡淡地道，“少喝点酒，身体更重要！”
夏建军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瑾，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错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被管束的窃喜。
她……她这是在关心我？
苏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头，假装看着窗外的夜景，耳根却悄悄地红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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