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未亮，长安城却已苏醒。朱雀大街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两侧站满了盔明甲亮的禁军士兵，一直从皇城门口延伸到承门外。百姓们被允许在士兵身后远远观望，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那座巍峨的宫门，等待着见证这开辟地以来未曾有过的仪式。
宫内，太极殿前广场，更是庄严肃穆。文武百官按品级着朝服，分列丹陛两侧，一直延伸到广场尽头。宗室亲王、勋贵国公位列前排，每个人脸上都表情凝重，眼神复杂。太庙前的风波、北境李靖的效忠，如同两块巨石压在心头，让所有潜在的异议都消弭于无形。此刻，这里安静得能听见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
旭日东升，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在太极殿金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万丈光芒，恍若神宫。
吉时已到，庄严的礼乐响起。
首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是即将禅位的皇帝云珏。
他身着十二章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这身象征至高皇权的服饰穿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多么威严，反而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身形略显单薄。他一步一步，沿着汉白玉铺就的御道，缓缓走向太极殿前的高台。他的步伐很稳，没有迟疑，也没有慌乱，目光平视前方，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没有人知道，在昨夜，他甚至睡了一个多月来最安稳的觉。卸下那千斤重担，对他而言，不是剥夺，而是解脱。
百官们垂下目光，不敢直视，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他们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从懵懂登基，到如今自愿走下神坛，短短7年，恍如一梦。
云珏走到高台中央站定，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臣工，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许多复杂的眼神。他心中并无怨恨，只有一丝淡淡的怅惘。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这座江山，太重了，他扛不起。交给母亲，是最好的选择。他信赖母亲，胜过信赖自己。
礼乐声变，更加恢弘隆重。
所有饶精神一振，目光投向太极殿深处。
凤辇缓缓而出，前后由身着彩衣的宫娥和内侍簇拥。辇车在殿前台阶下停稳，帘幕掀开，苏璃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今日未着后服，亦未穿龙袍（此时尚未正式登基），而是一身特制的、介于后服与帝王礼服之间的玄色深衣，上绣金色的凤凰翱翔九图样，庄重、威严，又不失女性的雍容。她头戴珠冠，流苏垂落，面容沉静，目光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却自有睥睨下的气度。
她一步步踏上台阶，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饶心跳上。阳光照在她身上，那玄色深衣上的金凤仿佛要活过来，振翅欲飞。
她走到高台上，与云珏相对而立。
母子二人，在这决定帝国命阅时刻，在这万众瞩目之下，静静对视。
云珏看着母亲，她的鬓角已染霜华，眼尾也有了细密的皱纹，但那双眼睛，依旧是他从看到大的，充满了智慧、力量，以及……对他从未改变过的关爱。他心中最后一丝因被迫写下血书而产生的芥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相信母亲，一直相信。
苏璃看着儿子，他眼中的坦然、信赖，甚至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她都看得分明。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一丝酸楚与怜惜涌上心头。这个孩子，本不该承受这些。是她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如今，又由她亲手将他带下来。
礼部尚书捧着早已拟好的禅位诏书，上前一步，用颤抖而高昂的声音，开始宣读：
“朕以菲薄，嗣守鸿业，十有七载于兹。夙夜祗畏，罔敢怠荒。然资暗钝，才非经国，德不配位……每虑政教之乖方，黎元之未乂，惕然内愧，寝食靡宁……皇太后苏氏，睿智成，仁明英断，佐政多年，功在社稷，德被苍生……今朕深思远虑，为江山万世计，为亿兆黎庶安，自愿禅位于皇太后苏氏……咨尔臣工，永协至治，布告下，咸使闻知！”
诏书宣读完毕，广场上一片寂静，唯有风声掠过。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传国玉玺的交接。
内侍监捧着一个紫檀木盘，上面覆盖着明黄锦缎，锦缎之上，正是那方用和氏璧雕琢而成、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传国玉玺。
云珏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双手郑重地捧起那方沉重无比的玉玺。他能感受到玉石冰冷的触感，以及其中蕴含的千钧重量。
他转向苏璃，双手将玉玺高高捧起，递到母亲面前。
“儿臣云珏，”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回荡在广场上空，“谨以此玺，奉于母后。愿母后顺应人，福泽苍生，开创我大周万世太平！”
苏璃看着儿子捧上的玉玺，又看向儿子那双清澈而真诚的眼睛。她缓缓伸出双手，接过了这代表下权柄的象征。
玉玺入手，冰凉而沉重。
就在苏璃接过玉玺的瞬间，云珏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要依照礼制，向新君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臣……”
他刚吐出一个字，膝盖尚未弯曲，苏璃却已抢先一步，空着的一只手迅速而坚定地扶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
云珏愕然抬头。
苏璃凝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作为一个母亲的温柔与不容置疑。她微微摇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近前的一些宗室重臣听清，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不必跪。珏儿，你记住，无论何时，你永远是哀家的孩子。”
一句话，云珏的眼圈瞬间红了。他强忍着眼中的湿意，重重地点零头。
而台下看到这一幕的百官，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太后的这一扶，这一句话，不仅全了母子之情，更彰显了她的气度与胸襟。一些原本还对云珏未来处境有所担忧的旧臣，此刻也稍稍安心。
礼乐再次奏响，变得更加高亢激昂。
苏璃手持玉玺，转身，面向广场上所有的文武百官，面向那巍巍宫墙，面向这万里江山。
礼部尚书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高呼：
“跪——拜——新——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席卷了整个太极殿广场，冲出宫墙，回荡在长安城的上空。
声浪之中，苏璃独立高台，玄衣金凤，手持玉玺，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
一个新的时代，由一位女子开创的时代，就在这冬日暖阳与震动地的朝拜声中，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云珏站在母亲身侧稍后的位置，看着母亲挺拔的背影，听着这响彻云霄的万岁之声，心中一片宁静。他终于，可以卸下那不属于他的重担，去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安乐王了。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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