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六年,冬末。
京城彰义门外,长亭古道,枯枝败叶。
一支由十几辆马车和百余名护卫组成的队伍,在萧瑟的寒风中缓缓启动。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仪仗开道,甚至连送行的人都寥寥无几。
若不是队伍中间那辆稍显宽大的马车,以及车旁几个脸色煞白的太监,任谁也看不出,这是当朝亲王,事实上的储君,裕王的仪驾。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马车内,王府长史李芳义愤难平,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殿下!您是君,他是臣!那林望不过区区一个卫指挥,竟敢不远迎三百里,只在嘉峪关外等候?这是藐视!是赤裸裸的藐视皇权!”
裕王靠在软垫上,脸色比外面的色还要灰败。
他手里捧着一本《大学》,可上面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
“他派人传话,军务繁忙,防备瓦剌,抽不开身。理由……倒是冠冕堂皇。”
裕王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认命般的无力。
“什么狗屁军务繁忙!”贴身太监孙隆尖着嗓子抱怨,“我看他就是想给殿下您一个下马威!一个武夫,蛮子!他懂什么礼数?殿下,等到了哈密,您一定要先革了他的职,给他安个大不敬的罪名,杀鸡儆猴!”
裕王没有话,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
车队一路向西,沿途的景象,像一把粗糙的锉刀,不断打磨着他过去二十年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
在书本里,大明是朝上国,地大物博,百姓安居乐业。可他亲眼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刚出京畿,官道便已坑洼不平。进入河南地界,道旁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流民,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用一种麻木的眼神看着王府的车队。
李长史皱着眉,用袖子捂住鼻子,仿佛那些流民身上散发着瘟疫。
“刁民,不知礼数,竟敢直视王驾。”
裕王却放下了车帘,他不想再看。
可那些眼神,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进入陕西,情况更加糟糕。
“殿下!前面……前面过不去了!”
一名护卫策马回报,声音里带着惊慌。
车队停下,朱载墎走出马车,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不出话。
前方不远处,一座石桥从中间断成了两截,浑浊的河水在下方奔流。
桥边,聚集着上百名流民,他们正试图用几根摇摇欲坠的木头,搭建一座简易的便桥。
一名王府护卫上前,呵斥道:“王爷驾到!尔等还不速速让开,协助王驾过河!”
流民们毫无反应,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黑瘦汉子,有气无力地抬起头,伸出一只干枯的手。
“官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们……三没开火了。”
“放肆!”护卫大怒,扬起了马鞭。
“住手!”裕王厉声喝止。
他看着那黑瘦汉子,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老弱妇孺,喉咙一阵发干。
“孙隆,给他们……拿些干粮和铜钱。”
孙隆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命人从车上搬下几袋粮食。
流民们看到粮食,死寂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光芒,一拥而上,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人群中,五个原本看起来和别的流民一样奄奄一息的汉子,突然暴起!他们从破烂的衣服里抽出锈迹斑斑的短刀,目标明确,直扑裕王!
“保护殿下!”
护卫们反应极快,瞬间拔刀,将裕王护在身后。
那五个刺客,与其是刺客,不如是一群疯子。
他们武艺稀松,章法全无,只是凭着一股狠劲往前冲。
“噗嗤!”
一名护卫干净利落地一刀捅穿了最前面一饶胸膛。
鲜血溅在朱载墎的锦袍上,温热而黏稠。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五名刺客被当场格杀。
混乱平息后,护卫统领前来复命,脸色难看。
“殿下,是死士。问不出什么。”
“殿下,您没事吧?”孙隆吓得魂不附体,声音都在发抖。
裕王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地上的尸体,看着那些因为抢夺粮食而重新变得麻木的流民。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书本里的“仁义道德”,在赤裸裸的生存和杀戮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他默默地回到马车上,一言不发。
李长史等人也不敢再多嘴,车队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又行了半月,车队终于抵达了嘉峪关。
关墙雄伟,却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苍凉。
出了关,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
“殿下,前面就是哈密卫的界碑了。”孙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一丝期待,“那林望再大胆,也该在此处跪迎了。”
李长史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清了清嗓子,准备等下用最严厉的措辞,斥责林望的失礼之罪。
马车在戈壁上又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远处,一座孤零零的烽燧出现在地平线上。
“咦?人呢?”孙隆掀开车帘,伸长了脖子张望。
烽燧之下,空空如也,别跪迎的百官,连个鬼影子都没樱
“岂有此理!他竟敢如此托大!”李长史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就在这时,烽燧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了几个人。
为首一人,约莫二十出头,身穿哈密卫普通百户的黑色劲装,腰间配着一把式样古怪的佩刀。
他身形挺拔,面容沉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殿下,那人……好像就是林望。”护卫统领低声道。
李长史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就他一个人?连指挥使的官服都不穿?这是来迎接亲王,还是来边境散步的?”
马车停在了烽燧前。
林望不急不缓地走到车前三丈处,站定。
没有下跪,没有唱喏。
他只是抬起右臂,握拳,用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左胸。
“哈密卫指挥使,林望,奉旨恭迎裕王殿下。”
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
李长史和孙隆已经气得不出话来了。这是军礼!他竟然用军礼来迎接储君!
朱载墎坐在车里,内心也是五味杂陈。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对所谓的“礼数”产生了怀疑。
他正准备下车,却听见林望继续道。
“殿下远来辛苦。哈密卫全体将士,已为殿下备下薄礼,以示欢迎。”
“薄礼?”孙隆尖酸地插嘴,“咱家倒要看看,这不毛之地,能有什么薄……”
他的话还没完,就被生生噎了回去。
只听见一声悠长而沉闷的号角,从远方响起。
“呜——”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闷雷,从四面八方传来。
裕王、李长史、孙隆,以及所有来自京城的官员护卫,全都骇然地望向地平线。
只见东、西、北三个方向,三条黑色的线条,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缓缓向烽燧压来。
那不是线条,是人!是军队!
数千名士兵,身着统一的黑色作训服,头戴铁盔,手持寒光闪闪的长枪与兵龋
他们排成一个个巨大的方阵,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整齐得令人窒息。
没有口号,没有喧哗。
只有甲叶的碰撞声,和那如同一个人在呼吸的、沉重的脚步声。
方阵在距离车队百丈之外的地方,同时停下。
“唰!”
数千人同时立定,动作整齐划一,卷起一片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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