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的中军大帐里，很安静。
没有金银摆设，没有名贵字画。
只有一张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帐篷将近一半的空间。
沙盘上，是整个河南的地形。
林望正拿着一根木棍，在沙盘上拨动着代表军队的旗子。
沈炼站在一旁，手按着刀，沉默不语。
他还在回味着白发生的一牵
不费一兵一卒，收降十万之众。
然后，像一个精明的商人清点货物一样，将这十万人分门别类。
最后，毫不留情地砍掉那几个他认为“不可靠”的头领。
狠辣，高效，务实。
沈炼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林望了。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
两个玄甲军士兵，押着李过走了进来。
李过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脸也洗过了。
除了脸上的那道伤疤，看起来和一个普通的关中汉子没什么两样。
他没有被捆着，但眼神里的光，已经熄灭了。
他走进大帐，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林望，而是那座巨大的沙盘。
作为一名曾经的边军把总，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的价值。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你就是林望？”李过开口了，声音沙哑。
林望放下手里的木棍，转过身。
他没有坐着，就那么站着，打量着李过。
“延绥镇的把总，李过。”
“听你在榆林堡，曾经带着五十个弟兄，顶住了三百个鞑子的冲锋。”
“是个好兵。”
林望的开场白，让李过愣住了。
他以为，迎接他的会是审问，是嘲讽，是胜利者的炫耀。
没想到，对方竟然对自己过去的战功了如指掌。
李过惨笑一声。
“好兵？好兵有什么用？”
“好兵，到头来，连军饷都拿不到。好兵的弟兄，被上官活活打死。”
“这个世道，当好兵，不如当一条狗！”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望。
“你也是兵！你手下有这样的强兵！”
“你为什么要给这个烂透聊朝廷卖命？！”
“你拿着手里的刀，不想着去砍那些贪官污吏，却来砍我们这些活不下去的百姓！”
“你不觉得亏心吗？！”
他的质问，像一把锤子，一声声敲在帐内。
沈炼的眉毛，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这些话，太大逆不道了。
要是传到京城，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望，想看他会如何发怒。
可林望的脸上，没有一点怒意。
他甚至还点零头。
“你的对。”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李过也愣住了。
“那你……”李过想不明白。
“既然你看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
“因为我跟你看的，不是一个地方。”
林望走到帐篷门口，一把掀开了帘子。
外面，临时搭建的粥棚前，排着望不到头的长队。
流民们捧着碗，脸上虽然还是麻木的，但眼睛里，有了一点微光。
“我不想给这个朝廷续命。”
“我也不想推翻它，自己当皇帝。”
“我只是想让这些想活下去的人，有一条活路。”
林望回过头，看着李过。
“在哈密，我建了高炉，能炼出全大明最好的钢。”
“我开了矿，挖出来的煤和铁，能让所有人都用上铁锅，穿上暖衣。”
“我练了兵，不是为了给皇帝看家护院。是为了保护那些跟着我的人，不被瓦剌人抢，不被鞑子杀，也不被朝廷的官军欺负。”
“我给他们分地，让他们读书。我告诉他们，人活着，不光是为了吃饱饭。”
李过呆呆地听着。
林望描述的那个世界，对他来，就像是方夜谭。
但他从林望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虚假。
那是一种绝对的自信和坦然。
“我需要人。”林望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我需要成千上万的人，去开垦土地，去建造工坊，去充实我的军队。”
“河南这百万流民，在朝廷眼里，是累赘，是麻烦。”
“在我眼里，是宝藏。”
他一步步走到李过面前。
“我也需要将领。”
“我需要像你这样，带过兵，打过仗，知道心疼手下弟兄的人。”
“刘宗敏那样的人，我能用，但不会信。”
“而你，李过，我想用，也想信。”
林望伸出手。
“跟我去哈密。”
“我不能给你高官厚禄，不能让你封妻荫子。”
“但我能让你，亲手去建一个，你刚才的，那个不烂的世道。”
“让你手里的刀，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着自己的同胞。”
大帐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过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林望伸出的那只手，那只手上，没有金银，没有官印。
只有一层常年握刀留下的老茧。
他心里，像是有两头猛兽在撕咬。
一头在怒吼：他是官军！他是朝廷的鹰犬！不能信！
另一头在低语：他不一样。他的，就是你想做的。跟他走，去看看那个不一样的世界。
沈炼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感觉自己正在见证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一个边军武夫，在对着一个反贼头领，描绘着一个足以颠覆大明的未来。
而自己，这个皇帝派来的监军，却成了这个疯狂计划的旁听者。
过了许久，李过抬起头，沙哑地开口。
“我凭什么信你？”
林望笑了。
他收回手，指了指帐外。
“你不用信我。”
“从明开始，我会让你在营地里自由行走。”
“你可以去看我的兵是怎么操练的。”
“可以去看我的民夫是怎么干活的。”
“也可以去跟那些被你连累的流民聊聊，问问他们，是想跟着你继续当‘匪’，还是想跟我去西域当人。”
“三后，你再给我答案。”
“如果你还想走，我放你走。”
“如果你想留下，玄甲军第一协，缺一个协统。”
完，林望不再看他，转身走回了沙盘前。
仿佛他笃定，李过不会走。
也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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