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睁开的眼眸，如同蕴藏着混沌初开的星云，深邃、神秘，带着一丝初临人世的懵懂与疏离。苏挽月静静地躺在冰棺之中，目光穿过逐渐淡薄的寒气，落在林见素身上。
他瘫坐在不远处，青衫破碎，染满暗红与冰蓝交织的血污，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而混乱，仿佛风中残烛。唯有那双看向她的眼睛，依旧深邃，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更深处，是如释重负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四目交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苏挽月眼中的混沌星云缓缓流转，属于“苏挽月”的记忆与情感如同解冻的江河，迅速回归、充盈。葬魂湾的凶险，鬼莲入体的极致痛苦与冰寒，意识沉沦前他那决绝的背影……以及此刻，他这遍体鳞伤、近乎油尽灯枯的模样。
她明白了。是他，又一次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以她无法想象的代价。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悸动，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比九阴绝脉反噬时的冰寒更让她难以承受。
她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僵硬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与……力量福心念微动，周身那原本失控狂暴、足以冰封万物的九阴寒气，此刻竟如同最温顺的臣民，随着她的意念悄然流转，丝丝缕缕的混沌气流在指尖缠绕，散发出远比从前更加深邃、更加本源的气息。
混沌道体！ 虽然只是初成，远未圆满，但困扰她多年的致命枷锁已然打破，前路豁然开朗！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苏挽月缓缓地，自冰棺中坐起身。动作依旧带着几分久卧的僵硬，但那股自然流露的清冷与高贵，却比以往更甚，仿佛九玄女降临凡尘，周身环绕着若有若无的混沌道韵。
她目光扫过林见素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尤其是左臂那道深可见骨、依旧散发着血腥与寂灭气息的伤痕，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楚。
“你……”她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话的微哑，却依旧如冰击玉盘，只是那冰层之下，似乎涌动着从未有过的暖流，“你的伤……”
林见素见她安然醒来，甚至气息远超从前，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咳出些许带着冰渣的污血。
“无妨……死不了。”他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你感觉如何？鬼莲可还顺利？”他更关心她的状况。
苏挽月没有回答，而是轻轻一步，踏出了冰棺。赤足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却并未感到丝毫寒意，反而与大地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她走到林见素面前，蹲下身，伸出纤纤玉指，指尖萦绕着温顺的混沌气流，轻轻点向他左臂的伤口。
“别动。”她轻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林见素微微一怔，没有抗拒。
那混沌气流触碰到伤口的刹那，一股温和而磅礴的生机之力涌入，其中更夹杂着一丝奇异的“调和”与“转化”之意。伤口处那顽固的、属于“归墟”之力的寂灭道韵，在这混沌气流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被缓缓中和、转化，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愈合，虽然缓慢，却坚定地驱散着那股毁灭性的力量。
同时，更有一丝精纯温和的本源之力，顺着她的指尖，渡入林见素近乎干涸的经脉与丹田，滋养着他受损的金丹与神魂。这股力量，并非单纯的木系治愈灵力，而是源于混沌，高于寻常灵气，带着造化之初的韵味，对他那变异后的太初冰寂煞元，竟也有着极佳的滋养效果。
林见素只觉得一股暖流汇入冰冷的四肢百骸，剧痛稍稍缓解，精神也为之一振。他惊讶地看着苏挽月，没想到初成的混沌道体，竟有如此神效。
“混沌初开，阴阳未分，可衍万物，亦可容万法。”苏挽月一边专注地为他疗伤，一边轻声解释，仿佛在阐述某种道至理，“你的寂灭道韵虽强，亦在混沌包容之内。只是你强行催动远超自身境界之力，道基受损，生命力亏空，非一日可愈。”
她的指尖轻柔地拂过伤口边缘，动作心翼翼，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看着那翻卷的皮肉和黯淡的骨骼，她清冷的眸底，掠过一丝深藏的疼惜与……杀意。是对那些将他伤至如此境地之饶杀意。
林见素感受着那指尖传来的微凉与柔和力量，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完美无瑕的侧颜，以及那专注的神情，心中某处坚硬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无声的暖流悄然融化。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背负，习惯了在绝望中独校此刻这般被人细致疗伤、真切关怀的感觉，陌生而又……令人贪恋。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却柔和了许多。
苏挽月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帘，那双混沌星云般的眸子对上他的视线。“该谢谢的，是我。”她的语气很轻，却重若千钧，“若无你，我已身死道消数次。”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承载了太多疲惫与故事的眼睛，第一次主动问及：“你方才施展的力量……代价很大？”
林见素沉默了片刻，避重就轻：“一种不得已的秘术，损耗了些许寿元。调养些时日便好。”他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愿多提那触及“归墟”的恐怖与后患。
苏挽月何等聪慧，从他瞬间的沉默和轻描淡写的语气中，便知绝不止“些许损耗”那么简单。但她没有追问，只是将那股渡入他体内的混沌本源之气，又加强了一分。有些事，无需多言，记在心里便好。
洞穴内陷入了短暂的静谧。只有她指尖流淌的混沌之气与他的太初煞元微微交融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
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宁，与一种微妙难言的情愫，在这阴暗冰冷的洞穴中悄然弥漫。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突然，林见素布下的预警禁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波动！并非来自洞口方向，而是……来自他们脚下的岩层深处！
一股熟悉的、冰冷死寂到极点的意韵，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正从地脉深处，缓缓向上渗透！虽然距离尚远，但那锁定目标的恶意，却清晰无比！
是那具古尸！它竟然能穿透如此厚重的岩层，感知到他们的存在？！它追来了！
林见素与苏挽月几乎同时脸色一变。
“它来了。”林见素沉声道，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苏挽月轻轻按住。
“你的伤太重，不宜再动。”苏挽月站起身，混沌气流自然收敛。她感受了一下那自地脉传来的恐怖气息，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与……守护的决心。
她看了一眼林见素，又感受了一下自身那汹涌澎湃、远超从前的力量，轻声道：
“这次，换我来。”
混沌初醒的仙子，将第一次，为她重赡守护者，直面那来自远古的死寂恐怖。
（第八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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