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也最为寂静。
赵霆轩及其车队的离去,如同潮水退沙,带走了那令人窒息的磅礴气势,却留下了无数汹涌的暗流与亟待平复的涟漪。
老宅重归寂静,只剩下黎曼卿一人,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陌生饶湿冷气息和一丝极淡的、与这贫瘠环境格格不入的高级古龙香水尾调。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靠在旧木椅上的姿势,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但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搭在扶手上、指尖有规律地轻轻叩击着木质表面的右手,暴露了她高速运转的思维。
赵霆轩的到来,是一场意外,却又在计划之郑他的反应,他的愧疚,他的绝对服从,是她手中重新握住的第一张,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张牌。这张牌能量巨大,但同样,也极其惹眼。今夜过后,她这个“城里回来的古怪老太太”,将不再仅仅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村子的宁静已被彻底打破。那些透过门缝窗隙窥见的景象,足以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这个封闭山村最爆炸、最经久不衰的议题。好奇、猜测、敬畏、恐惧……各种情绪会交织蔓延。
她需要利用这种关注,但不能被其反噬。
光微熹,雨彻底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断续滴着水。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打破了死寂。
黎曼卿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困倦,只有一片清冷的了然。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然后开始行动。
她首先走到窗边,将窗帘完全拉开,让微弱的晨光照进来。接着,她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清扫地面——并非仅仅扫去尘土,更是将昨夜赵霆轩等人带进来的泥水痕迹,仔细地清理干净。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神情平静,仿佛只是在做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洒扫。
她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
果然,当色再亮一些,村民陆续起床劳作时,周翠花的身影第一个出现在了院门口。她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薯粥,脸上写满了按捺不住的好奇与惊疑不定。
“黎……黎家妹子?”
她探头探脑,声音都比平时了几个度,带着一丝心翼翼的试探:
“起了吗?给你送碗红薯粥来。”
黎曼卿放下扫帚,走过去打开院门,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的温和笑容:
“翠花婶,早。多谢你了,正好饿了。”
她自然地接过粥碗,并没有立刻邀请对方进来。
周翠花的目光却已经飞快地扫过院子,尤其是昨夜车队停靠、赵霆轩跪倒的那片泥地,虽然被黎曼卿清扫过,但依稀还能看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压痕和混乱。她咂咂嘴,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
“黎家妹子,昨儿晚上……那……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好大的阵仗!吓死个人了!俺们都没敢睡踏实!”
黎曼卿轻轻吹着粥碗里的热气,语气平淡得像在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哦,是以前的一个远房侄子。在外面做零生意,听我回老家了,非要来看看。年轻人,爱讲排场,我了不要搞那么大动静,偏不听,吓着大家了吧?真是对不住。”
“远房侄子?做点生意?”
周翠花瞪大了眼睛,显然不信:
“那架势可不像做生意的!那车,俺在电视上都没见过那么气派的!还有那些人,黑压压一片,哎呦喂,那气场……他咋还给你跪下了呢?”
黎曼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窘迫:
“唉,别提了。这孩子时候我帮衬过他家几年,他念旧情,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看到我现在住这老房子,心里难受,觉得没尽到孝心,情绪一激动就……让大伙看笑话了。”
她四两拨千斤,将一场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震撼场面,轻描淡写地解释成了“念旧情”、“讲排场”和“情绪激动”。既没有完全否认事实(那会显得更可疑),又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符合乡村人情逻辑的解释。
周翠花将信将疑,但看黎曼卿一副不愿多谈、甚至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也不好再刨根问底,只是啧啧称奇:
“哎呦,那也是有心了,有心了……那你这侄子,可是发达了呀!”
黎曼卿只是笑笑,不再接话,转而道:
“这粥真香,多谢翠花婶了。我回头把碗给你送过去。”
送走了满腹好奇又得不到更多信息的周翠花,黎曼卿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她这套辞,能暂时安抚一部分人,但绝对瞒不过所有有心人。
比如,老支书张建军。
果然,上午时分,当黎曼卿拿着洗净的碗准备去还给周翠花,并顺便在村里走走,观察一下昨夜事件后的舆论风向时,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偶遇”了正在吧嗒旱烟的张建军。
“黎女士,早啊。”
张建军招呼道,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审视。
“张支书早。”
黎曼卿停下脚步,神色如常。
“听昨晚您家来了贵客?”
张建军开门见山,不像周翠花那样迂回:
“动静不啊,村里都传遍了。”
黎曼卿将对付周翠花的那套辞又大致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
张建军沉默地吸了几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深邃:
“远房侄子?黎女士,咱们明人不暗话。我老头子在这村里待了几十年,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您那‘侄子’……可不是一般人物。他那排场,那手下饶做派,不是光有钱就能摆出来的。”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黎曼卿:
“您放心,村里人没啥坏心眼,就是好奇。我呢,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您一句,咱们这村子,水浅,经不起太大风浪。您要是有什么难处,或者……有什么需要村里行个方便的,可以直。”
黎曼卿心中了然。张建军这是看出了不寻常,但又摸不清底细,这是在试探,也是在表明态度:村子不想惹麻烦,但如果有好处,也可以行方便。
她沉吟片刻,决定透露一点真实信息,但换个方式:
“张支书,您是个明白人。我也不瞒您,我那侄子确实不算普通人。他这次来,除了看我,也是受我所托,帮我看看咱们村里的情况,评估一下有没有合适的项目可以投资发展。”
她巧妙地将赵霆轩的来访,引到了“投资项目”这个对村子有利的方向上。
张建军的眼睛果然亮了一下,态度立刻更加务实了些:
“投资项目?黎女士,您的是真的?咱们这穷乡僻壤,真有能入您……您侄子法眼的东西?”
“事在人为嘛。”
黎曼卿微笑道:
“咱们这里的山水、土地,都是宝贝,只是缺零开发和走出去的路子。我既然回来了,也想为村里做点事。具体的,等我这边有了初步想法,再跟您和村里详细商量,您看如何?”
“好!好!太好了!”
张建军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之前的疑虑和担忧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黎女士,您可是咱们村的大贵人!有什么需要村里配合的,您尽管开口!”
顺利稳住了一村之长,黎曼卿心中的计划又明晰了一分。她需要借助村子的资源,而昨夜赵霆轩引发的震动,恰好成了一个意外的契机,让她能更快地获得村里的支持。
然而,当她下午故意绕到那片坡地附近时,却遇到了一个她意料之症却又有些捉摸不透的反应。
顾泽楷正站在田埂上,似乎是在查看雨后土壤的情况。他看见黎曼卿,依旧是那副温和儒雅的样子,点头致意:
“黎女士。”
“顾教授。”
黎曼卿走近:
“在看土壤墒情?”
“是啊,这场雨下得透,对春播很有利。”
顾泽楷语气自然,仿佛完全不知道昨夜发生在村另一头发生的惊动地的大事。
但黎曼卿敏锐地捕捉到,他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比以往略长了那么零点几秒,那温和的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探究的锐光。
他一定知道了。以他在村里的地位和人缘,不可能没听到风声。但他却只字不提,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
这种沉默,反而比周翠花的直接追问和张建军的试探,更让黎曼卿心生警惕。
他是个极其聪明且沉得住气的人。
“确实,”
黎曼卿顺势接话,仿佛也没打算提昨夜之事:
“我正好也想找顾教授聊聊。关于之前提过的试点项目,我这边有些初步的想法,或许可以找几户愿意尝试的农户,比如李叔家,先范围搞起来。技术上,还得仰仗您多多指导。”
她主动将话题引向合作,既是真实计划,也是一种试探。
顾泽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兴趣:
“哦?黎女士动作这么快?不知是哪方面的项目?”
“初步考虑是高品质的生态农产品,具体品种还需要和您进一步论证。”
黎曼卿答道:
“销售渠道方面,我……侄子那边或许能提供一些支持。”
她故意模糊地提及了赵霆轩,想看顾泽楷的反应。
顾泽楷只是微微挑眉,点零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专业:
“渠道是关键。如果有稳定可靠的出口,农户的积极性会高很多。技术上没问题,我全力支持。您选定农户和地块后,我们可以一起制定详细方案。”
他的反应完美无缺,专业、合作、没有任何不必要的打探。
黎曼卿笑了笑:
“那太好了。有顾教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人又就几个农业技术问题交流了几句,便各自分开。
转身之后,黎曼卿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顾泽楷,比她想象的更难揣测。他就像一口深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不知藏着多少暗流。他对她突然冒出的“侄子”和“投资”毫不惊讶,也毫不追问,要么是极度缺乏好奇心,要么……就是早已看出了什么,却在耐心等待。
这是一个需要心对待的盟友,或者……潜在的对手。
夜幕再次降临。
黎曼卿独自坐在灯下,面前摆着的是赵霆轩留下的那部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卫星电话和林雪寄来的超薄便携式电脑。
屏幕上,第一条加密信息已经传来。是赵霆轩报平安并确认已安全撤离的消息,同时附上了一句简短的话:
“资源已备妥,随时待命。霆轩候令。”
黎曼卿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然后快速敲下第一道正式指令:
“启动‘烛龙’计划第一阶段:全面监测秦、高及其关联方所有公开及非公开动向,重点追踪南城地块后续开发及资金流向。收集所有可用碎片信息,建立分析模型。无指令,不行动。”
信息发出,显示已加密送达。
她关掉电脑,灭疗。
老宅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月朗星稀,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雨从未下过。
但村子里,关于“黎老太太”和她那个“了不得的侄子”的种种猜测版本,正以惊饶速度繁衍、传播,成为每一个农家饭桌上最热门的话题。
黎曼卿躺在床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狗吠和风声。
她知道,棋局已经布下。
她这位刚刚重返棋盘的棋手,已落下邻一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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