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室内投下了一片片的光影。朱婉清正半靠在软枕上，听秋月低声回禀着这几日暗中打探到的零星消息。无非是哪个婆子又克扣了份例，哪个丫鬟在柳姨娘院里受了气，琐碎而又压抑。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守门丫鬟有些慌张的声音响起：“李、李公子…您怎么来了？容奴婢先去通传一声…”
李公子？
朱婉清眸光一凝，与秋月交换了一个眼神。
来得可真“巧”。柳姨娘母女刚“关怀”过，这位未婚夫就迫不及待地登场了。看来，有些人真是片刻都等不及，想来看看她这枚“棋子”是彻底废了，还是仍有利用价值。
秋月脸上瞬间浮现出紧张和厌恶交织的神情，低声道：“姐，要不…就您还睡着？”
“不必。”朱婉清抬手制止，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玩味，“请李公子进来吧。秋月，收拾一下。”
她倒要亲眼看看，这个让原主一度心存幻想、最终却失望透顶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也正好借此机会，让某些人知道，她朱婉清还没有死呢。
秋月连忙将药碗等物收拾到一旁，又快速地将床幔理了理，刚做完这一切，珠帘便被人从外面掀了开来。
随即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月白色的锦袍，腰系玉带，手持一柄折扇，面容称得上俊朗，眉眼含笑，自带一股风流倜傥的劲儿。只是那笑容略显浮夸，眼神也不够沉静，看人时总带着几分打量和算计，破坏了整体的美福
这便是永昌伯府的庶子，朱婉清的未婚夫，李铭晟。
“婉清妹妹！”李铭晟一进门，便做出急切担忧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床前，目光落在了朱婉清苍白病弱的脸上，眉头立刻紧紧蹙起，语气充满了痛惜，“我昨日才从城外访友归来，一听你落水病重，真是心急如焚！此刻见你这般模样，更是…更是让我心如刀绞啊！”
他得情真意切，若不是朱婉清早已看透他那虚伪的本质，加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原主记忆里他那些敷衍和打探的场景，几乎都要被这精湛的演技骗过去了。
跟在李铭晟身后进来的，还有一个捧着礼盒的厮，低眉顺眼地站在门口。
秋月按规矩行了个礼，默默地徒了一旁，眼神里却满是警惕。
朱婉清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讥讽，再抬眼时，已换上了一副符合原主性格的、略带羞怯和虚弱的模样，轻轻咳嗽了两声，低声道：“有劳晟哥哥挂心了…不过是…是不心落水，感染了些风寒，已经好多了。”她刻意将“不心”三个字咬得轻微，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
李铭晟仿佛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异样，自顾自地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叹道：“怎么会如此不心？那荷花池边湿滑，妹妹日后定要当心些才是。若是…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他话语里满是关怀，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朱婉清的面色和这略显清冷的屋子。
“多谢晟哥哥提醒，我记住了。”朱婉清轻声应道，不愿与他多作虚与委蛇。
李铭晟却似乎谈兴正浓，又或者，他今日来的目的尚未达到。他示意厮将礼盒送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些人参、阿胶之类的补品。
“区区薄礼，给妹妹补身子用。妹妹千万要保重自己，”他着，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更加“真挚”，“你可知，听闻你出事，我这几日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就盼着你早日康复。”
朱婉清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恶心，表面上却飞起两抹恰到好处的红晕（虽然是憋气憋出来的），低下头声道：“晟哥哥言重了…我…我没什么大碍的。”
“怎能不言重？”李铭晟见状，似乎觉得“关怀”已到位，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你的安康，便是我的牵挂。只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之色：“只是我听，妹妹这次病得凶险，用了不少名贵药材？这朱府内宅…唉，有些事我也不便多。只是担忧妹妹这般娇弱，日后若再有短缺，或是下人伺候不经心，可如何是好？”
来了。开始切入“正题”了。
朱婉清心中冷笑，面上却配合地露出一丝黯然和委屈，低声道：“劳晟哥哥费心…一切都…都还好…姨娘和妹妹也常来照拂…”她故意得含糊其辞，欲言又止。
李铭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立刻接过话头，语气更加“推心置腹”：“婉清妹妹，你就是太过善良懂事。有些事，唉…我虽是外人，却也听闻一二。你虽是嫡女，但是生母早逝，在这府中难免…难免有不便之处。若有什么难处，定要告诉我，万万不可自己硬扛着。”
他观察着朱婉清的神色，继续“循循善诱”：“我知你外祖家昔日也是显赫，想必…对你也是极为疼爱的。虽如今…但终究血脉相连。若是府中真有短缺，或是妹妹需要些什么体己，或许…或许也可请外祖家帮衬一二？总不能委屈了你自己。”
图穷匕见。
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又是关心又是送礼，最终目的还是落在了“外祖家”上。他是想知道，她这个失了生母庇护的嫡女，到底还能从外祖家得到多少实际的支持和嫁妆，值不值得他继续投资这场婚约。
原主的记忆里，这样的旁敲侧击并非第一次。只是从前原主懵懂，又对他心存好感，偶尔会透露一星半点，却不知这反而让李铭晟更加看清了她的“虚实”和“价值”。
朱婉清心底的厌恶几乎要满溢了出来。她指甲悄悄掐入手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抬起眼睛，眼眶微微泛红，像是被中了心事，又强忍着委屈，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晟哥哥别了…外祖家…外祖家远在京城，这些年也少有往来。我…我如今只想安安分分的，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她这话，既承认了自己“处境艰难”，又暗示了与外祖家“关系疏远”，完美地符合了一个懦弱无助嫡女的人设，也给出了李铭晟想要试探的“答案”——她可能捞不到什么额外的好处了。
果然，李铭晟听完，眼神几不可查地暗了一下，虽然脸上关切的表情依旧，但是那热情似乎瞬间冷却了几分。他轻轻拍了拍床边（并未碰到朱婉清），语气依旧温和，却少了些刚才的“急潜：“妹妹千万别这么想，你还有我…呃，我是，凡事总要往好处想。好好养病最要紧。”
他又不痛不痒地了几句场面话，什么“吉人自有相”、“日后都会好的”，但话题却再也不往“外祖家”和“银钱”上引了。
坐了一会儿，他便起身告辞，理由冠冕堂皇：“瞧我，光顾着话，都忘了妹妹还需静养。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朱婉清虚弱地点点头，示意秋月：“秋月，替我送送晟哥哥。”
“不必麻烦…”李铭晟嘴上客气着，脚步却已向外走去，似乎多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清冷的屋子里。
秋月依言送他出去。
珠帘落下，隔绝了那道虚伪的身影。
朱婉清脸上那副柔弱委屈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厌恶和鄙夷。她拿起旁边干净的帕子，用力擦了擦刚才李铭晟拍过的床沿。
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目光短浅的蠢货！一边享受着与朱家嫡女订婚带来的表面好处，一边又嫌弃她不能带来更多实际利益，甚至可能还在和朱婉如暗通款曲。
这样的男人，白送给她都不要！
片刻后，秋月送完人回来，脸上带着愤愤不平：“姐！您看他那样子！听您和外祖家疏远，脸色变得可真快！虚伪！”
朱婉清淡淡道：“跳梁丑罢了，何必动气。”
秋月还是气不过：“可是…可是这门亲事…”
“亲事？”朱婉清嗤笑一声，眼中闪过锐芒，“那得看他李家，有没有这个福分消受了。”
现在退婚，于她不利。
但是她绝不会让这门亲事成为李铭晟和朱家拿捏她的筹码。相反，她要让它变成悬在李铭晟和朱婉如头上的一把刀。
秋月看着姐冰冷而自信的神情，忽然就觉得没那么生气了。是啊，这样的姐，怎么可能再被那种人拿捏？
“把这些东西，”朱婉清指了指李铭晟送来的礼盒，“登记一下，收到库房去。”东西无罪，正好充实她空空如也的私库。
“是。”秋月应道，抱起礼盒，又忍不住问，“姐，您刚才…是故意那么的？”
“不然呢？”朱婉清挑眉，“难道真告诉他，我正准备着怎么把我母亲的嫁妆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秋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捂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让他以为我无依无靠，正好。”朱婉清望向窗外，李铭晟离去的身影早已消失，“轻视，往往是最好的伪装。我们也好…安心做事。”
她需要时间，需要积蓄力量。
而李铭晟今日的这番表演，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所有虚情假意，所有算计欺辱，她都会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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