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管理权的收回，如同在朱府沉闷的死水里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虽然不汹涌，却持续扩散，悄然改变着府中微妙的势力平衡。
朱婉清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对自身地的一点掌控感，饮食起居明显改善，脸色也日渐红润。她依旧每日去祖母处请安，态度恭顺温婉，绝口不提权柄之事，仿佛那只是祖母慈爱下的寻常安排。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日午后，朱婉清正在窗下临帖，秋月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却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姐，前头传来消息，门房收到了安王府送来的请帖！”
“安王府？”
朱婉清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安王府是京城顶尖的勋贵之家，地位尊崇，与朱家这类文官清流素来交往不深，怎么会突然下帖？
“是安王妃喜爱菊花，府中秋菊开得正好，特举办赏花宴，邀请京中各家夫人姐前往赴宴。”秋月解释道，随即压低声音，语气变得愤愤不平，“可是送帖子的婆子特意强调了，帖子是给‘朱府姐’的，并没有指明是哪位姐。柳姨娘和婉如姐那边得了信儿，已经迫不及待地去前院了！怕是又想抢了姐您的机会了！”
朱婉清眸光微凝。
安王府的赏花宴，这可是京城顶级社交场合，是各家贵女展示才艺、结交人脉、甚至为将来姻缘铺路的重要舞台。以往这样的机会，几乎都被朱婉如以各种理由独占，原主性格怯懦，从不争抢。
但是现在。。。。。。
她几乎能想象到，此刻前院书房里，柳姨娘定然是巧舌如簧，极力鼓吹朱婉如如何聪慧伶俐、才貌双全，最适合代表朱家出席，而将她这个“病弱寡言”的嫡女贬低得一无是处。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刘婆子便借着送点心的由头，匆匆赶来报信，脸上带着不忿：“大姐，您是没有瞧见！姨娘在前头老爷面前，把二姐夸得上有地下无，二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一定能在宴会上给朱家增光！还，还您身子刚刚好，不适合劳累奔波，那种场合人多口杂，怕冲撞了您，呸！分明就是不想让您去！”
朱婉清听完，脸上并无怒色，反而若有所思。
安王府的赏花宴，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一旦出席，意味着她将正式走入京城贵女的社交圈，暴露在更多饶目光下，必然会引来更多的关注、审视，甚至嫉妒和刁难。柳姨娘母女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但是反过来看，这同样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跳出朱府这方寸之地，向外展示她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的舞台！一个或许能结识盟友、获取更多信息的平台！甚至是一个能让某些人看到她价值的机会。
风险与机遇并存。
去，还是不去？
“姐，咱们可不能让她得逞！”秋月急道，“您如今得了老夫人青睐，也该出去让那些人看看，咱们朱家的嫡姐是什么气度！”
朱婉清放下了笔，缓缓站起身：“你得对，不能让她们得逞。但是这个机会，不是去争抢来的。”
“那？”
“我们去给祖母请安。”朱婉清理了理衣裙，神色平静无波。
寿安堂内，老夫人正听着袁嬷嬷回禀家务，见朱婉清来了，略一点头。
朱婉清如常请安奉茶后，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安静地坐在下首，仿佛只是来陪伴祖母的。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听安王府送了赏花宴的帖子来？”
朱婉清微微颔首：“是，孙女也听了。安王妃雅兴，这是京城难得的盛事。”
“嗯。”老夫人拨着茶沫，语气平淡，“你父亲方才来过，如儿那丫头闹着想去见见世面。你觉得如何呢？”
朱婉清心中了然，父亲果然已经被柳姨娘动，这是来探祖母的口风了。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坦然：“妹妹活泼伶俐，想去见识一番也是常情。只是。”
她微微蹙眉，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担忧：“只是安王府宴请，往来皆是高门显贵，规矩礼仪想必极严。妹妹性子率真自然是好，但有时难免失之跳脱，孙女是怕她万一言语不慎，或举止不当，冲撞了贵人，反倒是不美，有损了朱家颜面。”
她句句看似为妹妹、为朱家考虑，却精准地戳中了老夫人最看重的地方，规矩和颜面！朱婉如那种炫耀卖乖的性子，在这种正式的场合，确实容易出现纰漏！
老夫人闻言，眉头果然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朱婉清继续道：“倒是孙女，虽愚钝寡言，但近日得祖母教诲，于规矩礼仪上不敢有半分懈怠。只是孙女病体初愈，也不知道是否适合出席那般场合？”她语气谦逊，甚至带着点自我怀疑，却巧妙地将自己“守规矩”、“得祖母教导”的优点点了出来。
老夫人打量着她。
眼前的孙女沉静端庄，举止得体，确实比那个咋咋呼呼的庶孙女更显得稳重可靠。安王府那样的地方，需要的不是张扬，而是不出错。
“身子既好了，出去走走也无妨。”老夫人缓缓开口，“总困在家里，也难长见识。我们朱家的嫡女，也该让人见见了。”
这话，便是默许，甚至支持她去了！
“只是，”老夫人话锋一转，带着告诫，“那样的场合，谨言慎行为要，多看多听，少少错。莫要失了朱家的风骨。”
“孙女谨遵祖母教诲！”朱婉清恭顺应下，心中一定。
正着，就听外面丫鬟通报，老爷和柳姨娘来了。
朱正弘和柳姨娘走进来，柳姨娘脸上还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显然以为已经服了朱正弘。
朱正弘向老夫人行礼后，便开口道：“母亲，安王府赏花宴之事。”
老夫人直接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既然安王妃下了帖子，我们朱家自然不能失礼。清儿身子也大好了，她是嫡长女，理应由她代表朱家前往。如儿年纪，性子未定，那种场合就不必去了，免得言行无状，惹人笑话。”
一句话，直接拍板定案！
柳姨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人狠狠扇了一个大巴掌，脸色乍青乍白，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夫人，又猛地扭头瞪向朱婉清，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朱正弘也是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母亲如此干脆利落，且完全偏向朱婉清。他张了张嘴，但在老夫人威严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反驳，只讪讪道：“母亲的是，是儿子考虑不周。”
“既然定了，就下去准备吧。”老夫人挥了挥手，显然不愿再多言。
朱正弘和失魂落魄、强忍着怒气的柳姨娘只得悻悻退下。
朱婉清也随之告退出来。
刚走出寿安堂不远，就听到身后传来柳姨娘压抑不住的、尖利又委屈的声音：“老爷！您看看！母亲如今眼里只有清丫头！我们如儿难道就不是朱家的女儿了吗？凭什么？”
“够了！”朱正弘烦躁地打断她，“母亲既然定了，就这样吧！你少两句！”
声音渐渐远去。
朱婉清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这一局，她又赢了。赢得干净利落。
她甚至没有去父亲面前争抢一句，只是巧妙地借助了祖母的力量，就以绝对的优势碾压了朱婉如的痴心妄想。
回到院，秋月早已得知消息，兴奋得满脸放光：“姐！太好了！老夫人英明！看把那起子人气的！”
朱婉清却已收敛了笑容，神色重新变得沉静：“现在高兴还太早。宴无好宴，安王府更非等闲之地。朱婉如母女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们去不成，必会在别处使绊子。而我们，需要做的准备还要很多。”
她走到衣柜前，打开看了看里面寥寥几件半旧不新的衣裙。出席那样的场合，行头不能太寒酸，但是也不能过于扎眼。
“秋月，把我们的钱罐拿出来。”朱婉清吩咐道，“是时候，该添置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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