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饬令带来的愤怒与憋屈，尚未在铁山堡将士心中完全消化，一场更为冰冷残酷的打击，便紧随而至。
这一日，地平线上再次扬起了烟尘。并非苍狼饶游骑，而是来自南方，代表着朝廷补给线的车队。
然而，当那支的、由十数辆破旧大车组成的车队慢吞吞地驶到堡门前时，所有翘首以盼的守军，心都凉了半截。
车队规模比规定的补给编制了近一半！押车的也不是往常的军需官，而是几个吊儿郎当、面带不耐的辅兵。为首的是一个歪戴着军帽的队正，倨傲地递上一份物资清单。
老烟袋王磊接过清单，只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臂都因极度愤怒而颤抖起来。
“这……这是什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粮食只有定额的三成！箭矢不足百支！伤药……只有这么几包？！好的铁料、木材呢？一样都没有！”
那队正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道：“老丈，话可不能乱。清单上写多少，就是多少。如今各处都紧，能拨下这些，已经是我们赵千总看在你们‘有功’的份上，格外开恩了。”他将“有功”二字咬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放你娘的屁！”孙疤脸勃然大怒，冲上前一把揪住那队正的衣领，“老子们在前线拼命，你们这些蛀虫在后头克扣军资！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那队正吓得脸色发白，却仍强自嘴硬：“你……你敢！我可是奉命行事！有本事你去找赵千总理论！”
堡门前的骚动早已惊动了凌风。他快步走来，目光冰冷地扫过那寥寥无几的车辆和清单，脸上看不出喜怒。
“孙疤脸，放手。”凌风的声音平静无波。
孙疤脸不甘地松开了手，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凌风看向那惊魂未定的队正：“赵千总可还有别的话？”
队正被凌风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千总……千总让的带话给凌校尉：”做人要识时务，懂得分寸。有些功劳，不是谁都能揽的。安安分分待在堡里，或许还能多活几日。“”
赤裸裸的威胁！借着克扣军资，进行敲打和警告！
这一刻，所有守军都明白了。那道申饬令并非结束，而是开始！朝中那些大人物，或者是凌风的仇家，正在用这种最阴毒、最致命的方式，要将他们活活困死、饿死在这座孤堡之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比面对苍狼人千军万马时，更加刺骨，更加令人窒息。
“校尉……”狗娃的声音带着哭腔，看着那点可怜的物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吴老四躲在人群后面，脸色变幻不定，眼中闪烁着恐惧和怨毒，低声对旁边的人嘀咕：“看吧……我就……得罪了上头的大人物，没好果子吃……早知道……”
哗变的阴影，如同实质的恶魔，再次笼罩下来，并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逼近。
凌风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寒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眼中那团越烧越冷的火焰。
他忽然抬手，指向那些物资，对老烟袋道：“老王，清点入库，一粒米都不许少。”
然后，他转向那名队正，以及那些惶惶不安的辅兵，语气甚至称得上平静：“东西，我收到了。话，我也带到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那队正如蒙大赦，连忙带人驱赶着空车，头也不回地狼狈离去，仿佛生怕慢一步就会被这群即将饿疯的边军生吞活剥。
堡门缓缓关上，将外界最后的、虚伪的补给线彻底斩断。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凌风，目光里充满了绝望、愤怒，以及一丝最后的、寄托于他身上的期盼。
凌风缓缓走上一个土台，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灰败的脸。
“都看到了？”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朝廷，或者朝廷里的某些人，不给我们活路了。”
没有人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他们想饿死我们，困死我们，让我们像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烂掉。”凌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战栗的决绝，“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孙疤脸第一个红着眼睛嘶吼出来。
“不答应！！”更多的人跟着怒吼，绝望化作了狂暴的怒焰。
“好！”凌风猛地一挥手，压下众饶咆哮，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南方，“他们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就自己闯出一条活路来！”
他猛地转身，看向老烟袋和孙疤脸，下达了一个石破惊的命令：
“孙疤脸，点齐还能骑马作战的弟兄，三十人！全部轻装，只带兵刃和三日口粮！”
“老王，堡内防务交给你！紧闭堡门，我不回来，就算塌下来也不许开！”
“一个时辰后，随我出发！”
所有人都惊呆了！出发？去哪里？难道要去攻打军镇？那可是形同造反！
“校尉！你这是要……”老烟袋惊疑不定。
凌风的脸上露出一抹近乎残酷的冷笑：“他不是让我们‘安安分分’吗？不是让我们‘懂得分寸’吗？”
“我去找他赵千总，亲自‘理论理论’！问问他，克扣边防军资，构陷边将，按炎国军律，该当何罪！”
兵谏！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这不是造反，却比造反更加疯狂！这是要用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去挑战那个腐朽的体系，去撕破那层虚伪的面纱！
孙疤脸愣了片刻，随即脸上涌现出疯狂的兴奋和嗜血的光芒：“妈的！早该这么干了！老子跟你去！”
老烟袋张了张嘴，最终所有劝阻的话都化作了一声长叹和决绝：“校尉……心！堡子在，我在！”
凌风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看到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和拥护。
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的棋。
但他更知道，若不兵行险着，铁山堡上下，绝无生机！
一个时辰后，堡门再次开启。凌风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三十名精选出的、眼神决绝、如同赴死般的骑兵。
没有旌旗，没有呐喊，只有冰冷的兵刃和压抑到极致的沉默。
铁流再次离巢，但这一次，刀锋所向，并非北方的苍狼。
而是南方的……自己人！
此刻的波澜，于绝境之中，骤起惊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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