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线，黑风隘口。
连续多日的血腥消耗，让关墙上下如同被血水反复浸泡过，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破损的垛口像野兽残缺的獠牙，空气中混合着尸臭、硝烟和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气息。北疆守军的伤亡已超过三成，箭矢、滚木等守城物资消耗巨大，连番恶战让最精锐的士卒也眼窝深陷，动作变得迟缓。
陈霸权同样不好受。铁甲军伤亡逾五千，这对任何一支精锐都是伤筋动骨的损失。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疯狂与固执并未消退，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可怕的、冰层下的暗流。强攻代价太大，他改变了策略。
这一日，关前的攻势明显减弱，只有零星的箭矢对射和佯动。反常的平静，反而让龙升威心头不安。
“不对劲，”他找到正在包扎肩上箭赡刘义虎，神色凝重，“陈霸权这老子，憋了几，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他在搞什么鬼？”
刘义虎龇牙咧嘴地系好绷带，骂道：“管他娘的什么鬼，来一个老子砍一个！”话虽如此，他眼中也带着警惕。
很快，哨探带来了令人心悸的消息——敌军并未后退，而是在前沿壕沟之后，大量聚集，并且……似乎在挖掘着什么！隐约可见新土被不断运出，而且挖掘的方向，正直指关墙地基！
“地道！”龙升威与刘义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陈霸权竟想挖掘地道，直接炸毁或挖塌关墙根基！此计若成，黑风隘口险将瞬间化为乌有！
“妈的！真够阴的！”刘义虎一拳砸在城砖上，“老子带人杀出去，填了他们的狗洞！”
“不可！”龙升威急忙拦住，“敌军正盼着我们出击！他们前沿防御严密，此时出关，正中其下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盟主曾提及，应对地道，可于城内挖掘壕沟，灌水或听音辨位，寻其地道以烟熏火攻破之……但此法耗时，恐不及！”
关墙之下，敌军的挖掘日夜不停。那种无形的、来自地底的威胁，比明刀明枪的冲锋更让人窒息。守军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土地似乎在隐隐震动，死亡的阴影正从地底悄然逼近。
“不能坐以待毙！”刘义虎焦躁地踱步，“一定有办法！”
龙升威目光扫过关墙内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忽然，他眼神一凝，停留在几处之前被敌军投石机砸出的、尚未完全填平的深坑上。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形。
“刘将军！”他猛地抓住刘义虎的胳膊，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敢不敢赌一把？”
“赌？怎么赌？”刘义虎瞪大眼睛。
“他挖我们的墙根，我们就断他的后路！”龙升威语速极快，指着关外那片被敌军控制的前沿区域，“他们挖掘地道，入口必在前沿营垒之后，挖掘的土方也需运出。我们若能派一支死士，趁夜潜出，不需多，三五百人，携带火油硝石，不攻其营，专寻其土方堆积处和可能的通风口，纵火焚烧，制造混乱，甚至……若能找到地道入口，将其炸塌或灌入烟毒……”
刘义虎闻言，眼睛瞬间亮了，但随即又皱眉：“好主意！可怎么出去？正面强攻不行，关墙两侧皆是悬崖……”
龙升威指向那段被砸出的深坑：“从此处，夜间用绳索坠下！我知道一条采药人留下的、几乎无人知晓的兽径，可绕到敌军侧后！只是……此行九死一生，一旦被发现，绝无生还可能。”
刘义虎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九死一生？总比十死无生强！老子亲自去！”
“不！”龙升威断然拒绝，“你伤势未愈，且需留在关上稳定军心。人选我已有定计，需的是绝对可靠、悍不畏死且熟悉山地行踪的老兵。”
当夜，子时，月黑风高。
三百名被精心挑选出的北疆死士，口衔枚，马蹄包布，在夜色的掩护下，利用绳索从那段破损的关墙处悄然坠下。带队的是龙升威麾下一名沉默寡言、却以山地行动闻名的老校尉，名叫石坚。
他们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沿着那条几近湮灭的兽径，在嶙峋的乱石和灌木丛中艰难穿行，巧妙地避开列军巡逻队的耳目。两个时辰后，他们成功迂回到列军前沿阵地的侧后方。
果然，在一片相对隐蔽的洼地后，他们发现了大量的新土堆积如山，更有数十名敌军士卒正忙碌地将挖掘出的泥土越簇倾倒。不远处，几个黑黝黝的洞口隐约可见，里面传出沉闷的挖掘声和隐约的灯火——正是地道入口！
“动手！”石坚低吼一声，眼中闪过厉色。
三百死士如同扑食的猎豹，猛地从黑暗中窜出！他们根本不与守卫纠缠，将手中点燃的火油罐奋力掷向土堆、通风口以及那几个地道入口！更有悍卒直接抱着点燃的、装满硝石和硫磺的包裹，悍不畏死地冲入洞口！
“敌袭！敌袭！”
“快！挡住他们！”
凄厉的警报声和喊杀声瞬间划破夜空！联军前沿营地一片大乱！火焰迅速蔓延开来，点燃了土堆和营帐，浓烟滚滚！尤其是那几个地道入口，被火油和爆炸物灌入，里面顿时传来凄厉的惨嚎和混乱的奔逃声！
石坚等人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立刻按照预定路线向关墙方向撤退。然而，惊醒的联军反应极快，大批兵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死死咬住了他们的退路！
一场惨烈的突围战在黑暗中爆发。北疆死士们抱着必死之心，且战且退，不断有裙下，却无人投降。石坚身中数箭，依旧挥舞战刀，嘶吼着为部下断后。
最终，当黎明前的第一缕微光照射在黑风隘口时，只有不足五十人，浑身浴血，带着满身伤痕，狼狈不堪地攀着守军放下的绳索，回到了关墙之上。石坚老校尉，以及两百五十余名北疆好儿郎，永远留在了关外那片被火焰与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然而，他们的牺牲并非没有价值。联军的地道作业遭到了毁灭性打击，至少两处主要地道被彻底破坏，挖掘器械和大量土方被焚，伤亡惨重，更重要的是，陈霸权这隐秘的杀招被彻底暴露，短期内再也无法构成威胁。
关墙上，龙升威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以及关外那片渐渐熄灭的火焰和升腾的余烬，缓缓闭上了眼睛，朝着那些永远无法归来的英魂，深深一躬。
地火被扑灭于未燃之时，但东线的血，依旧在流。这场意志与血肉的较量，还远未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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