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雨轩接到福安管家亲自传来的口谕时，惊蛰手中的剪子差点掉在地上。
王爷要见姐？在经历了宫宴归途那场几乎撕破脸的冲突、无端禁足以及墨渊斋那日的茶盏羞辱之后？她惶惑地看向露柚凝，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露柚凝正俯身观察一株草药新发的嫩芽，闻言，指尖在叶片上微微一顿，随即恢复了自然。她直起身，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或情绪，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
“知道了。”她声音清淡，听不出喜怒，“容我更衣。”
她没有刻意挑选华服，也未故作素淡，只换了一身料子普通、颜色沉稳的靛蓝色襦裙，发髻梳得整整齐齐，除了一支固定发丝的素银簪，再无半点装饰。整个人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清冷，与这王府的奢华格格不入。
惊蛰想跟着，被露柚凝一个眼神止住。
“留在院里。”
有些路，只能独校
再次踏入墨渊斋书房，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药味与陈旧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露柚凝的心湖未曾泛起半点涟漪。这次，没有了最初的试探，没有了隐忍的愤怒，也没有了无谓的期待。她像一名走入角斗场的战士，冷静地评估着地形、对手和自己的筹码。
时清屿没有像往常那样背对着门口，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就坐在书案后的轮椅上，正对着她进来的方向，仿佛已等候多时。
他穿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亮得慑人，如同蛰伏在暗处的猛兽终于锁定了猎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探究，以及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孤注一掷的锐利。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冰冷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地扫视了一遍，试图穿透她平静的外表，窥探内里的虚实。这份过分的冷静，这份在他盛怒与病痛双重折磨下依旧岿然不动的姿态，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与被冒犯。
露柚凝依礼，在距离书案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微微屈膝：“王爷。”声音平稳，没有丝毫颤抖，也没有半分温度。
时清屿没有叫她起身，也没有赐座。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沉重得几乎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这是一种无声的较量，比任何言语的交锋更考验心志。他在等她露出破绽，等她在这压抑的注视下惶恐不安；而她，则在等待他先亮出底牌。在这之前，她依旧是静静地站着，垂眸看着地面青砖的纹路，仿佛化身为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终于，时清屿失去了耐心，或者，他腿上传来的、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隐痛，让他无法再维持这表面的平静。他猛地向前倾身，双手死死按住轮椅扶手，目光如淬了毒的冰锥，直刺向她：
“露柚凝，”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本王的腿，你可能治？”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大约是与之前的心境不同，没有了迂回，没有了试探，甚至没有一丝对医者的基本尊重。
这句话赤裸裸地暴露了他的目的，也将他内心的急切与怀疑展露无遗。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高高在上，仿佛给予她治疗的机会，是一种莫大的恩赐。
露柚凝缓缓直起身。她没有因他命令的语气而恼怒，也没有因这粗暴的问询而畏惧。
她抬起眼眸，那双清冽的眸子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焦躁而阴郁的脸庞。她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嘲讽，仿佛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她没有回答“能”或“不能”，没有诉治疗的艰难，更没有趁机表露任何关牵在时清屿几乎要失去耐心，准备再次厉声质问时，她红唇轻启，吐出的字眼清晰、冷静，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在这死寂的书房里激起回响：
“代价几何？”
四个字，干脆利落，将所有的虚伪与试探彻底撕碎。
时清屿的呼吸骤然一滞，瞳孔猛地收缩。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代价？她竟敢问他代价？！在她眼里，治疗他的腿，竟然只是一场可以明码标价的交易？！她怎么敢？！
一股被彻底轻视、甚至羞辱的暴怒瞬间冲上头顶，让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按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然而，就在怒斥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他那双残废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屈辱的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冲动的怒火，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需要她。至少，需要她可能带来的那一点点微末的希望。这个认知，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贪婪、一丝怯懦，或者任何可以让他占据上风的情绪。但他失望了。眼前的女人，就像一块被万年寒冰包裹的顽石，冷硬，坚定，没有丝毫破绽。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一个坐在轮椅上，因愤怒和病痛而微微喘息；一个静立原地，身姿挺拔，眼神冰冷。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跳跃的光芒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将这场无声的较量渲染得更加紧张。
没有温情，没有信任，只有赤裸裸的审视、怀疑与冰冷的计算。
最终，时清屿从牙缝里，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冰冷彻骨的话：
“你……想要什么？”他倒要看看，这个女饶胃口，究竟有多大。
露柚凝迎着他那复杂难辨、交织着怒火与审视的目光，神色未有丝毫动摇。铺垫已经完成，真正的交易，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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