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鬼市后的第二，一封来自御书房的口谕，打破了秦王府的平静。
皇帝墨曜没有用“宣召”这个词，而是“邀请”秦王与王妃，于傍晚时分，到御花园的澄心亭，共进晚餐。
用词客气，姿态亲和，但苏妙妙一听就明白了。
【这是秋后算账来了。昨晚上抢了我们的人头，今就摆一桌“和头酒”，顺便敲打敲打我们。皇帝哥这pUA玩得是越来越溜了。】
当苏妙妙和墨渊抵达澄心亭时，色已经擦黑。亭子四周挂上了明亮的宫灯，亭中央摆着一张巧的方桌，上面已经布好了几样精致的菜肴，温着一壶果酒。
墨曜已经脱下了龙袍，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正独自一人坐在桌边，看着亭外一池的残荷，不知在想些什么。李德全安静地侍立在亭外，看到二人前来，连忙躬身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并未跟进去。
亭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来了，坐。”墨曜回过神，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语气听不出喜怒。
“谢陛下。”
苏妙妙和墨渊行礼后坐下，她眼尖地发现，桌上的菜，竟有两道是出自御膳房“争霸赛”上的获奖作品，一道是王师傅的“黯然销魂面”简化版的高汤馄饨，另一道，则是那个年轻厨师改良过的“黄金焗明虾”。
“尝尝看，这都是托了你的福，朕最近的伙食，总算有零新意。”墨曜亲自拿起公筷，给苏-妙-妙-和墨渊各夹了一只焗虾。
“陛下喜欢就好，那都是御厨们的功劳，臣妇就是动动嘴皮子。”苏妙妙笑嘻嘻地答道，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虾肉q弹，上面覆盖的酱料奶香浓郁，还带着一丝蒜蓉的咸香，味道确实不错。
墨渊则始终沉默，只是安静地陪坐着。
吃了几口菜，墨曜终于放下了筷子，看向他们，开门见山地道：“昨晚的事，李德全已经跟朕汇报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坦诚：“朕承认，派影卫过去，没有提前知会你们，是朕考虑不周。朕只是……担心你们。‘蝎子’的人心狠手辣，朕怕你们有失。”
这番话得情真意切，既像是一个君主对臣子的体恤，又像是一个兄长对弟弟弟媳的关怀。
但苏妙妙才不吃他这一套。
【得比唱的好听。担心是有一点，但想把事情控制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吧？怕我们查到什么不该查的东西，动摇了他的皇权稳定。帝王心术，啧啧。】
“陛下言重了。”苏妙妙放下筷子，眨了眨眼，故作委屈地道，“臣妇倒不是怪陛下派人。就是……我们辛辛苦苦蹲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把鱼钓上来了，您的人‘哗’一下就把网给收了，连个鱼鳞都没让我们摸着。这感觉，就好像我刚做出了一道新菜，还没来得及尝第一口，就被人整个端走了。心里空落落的。”
她这番比喻，把一场紧张的抓捕行动，得跟厨房里丢了块肉一样，瞬间冲淡了原本那点严肃的气氛。
墨曜被她逗得一愣，随即失笑地摇了摇头：“你这张嘴啊……行了，是朕的不是。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补偿？”苏妙妙眼睛一亮，立马坐直了身体，“真的吗？那臣妇可就不客气了！”
她伸出三根手指：“第一，那个活口，得交给我们审。影卫的手段太硬，万一把人弄死了怎么办？臣妇有的是办法，让他舒舒服服地把知道的全都吐出来。”
“第二，那块铁片地图，也得给我们一份拓本。工部那些大人，懂的是工程营造，未必看得懂江湖上的暗号。臣妇觉得，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
“第三嘛……”她嘿嘿一笑，“臣妇听牢的伙食不怎么样。为了保证犯人能有力气开口话，臣妇申请，可以随时去给那胡商‘加个餐’，费用从御膳房的经费里出。陛下您看如何？”
这三个要求，一个比一个离谱，但又都围绕着案子本身，让人无法反驳。
墨曜听完，是又好气又好笑。他算是看明白了，想跟苏妙妙玩心眼，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准了。”他几乎是咬着牙出这两个字，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块的玄铁令牌，递给墨渊，“这是出入牢地字号监的令牌。那个胡商，朕已经让人‘照顾’好了，嘴硬得很。朕倒要看看，王妃你有什么本事，能让他开口。”
他看着苏妙妙，眼神变得深沉：“朕把查案的主导权交给你们，只有一个要求。朕要知道，三十年前，‘拜火教’覆灭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朕要知道，如今的‘蝎子’，想在大夏，掀起什么风浪。”
一场心照不宣的“摊牌宴”，就在这半真半假的玩笑和承诺中，达成了表面的和解。君臣之间那点因“抢人头”而生的芥蒂，被一顿饭给抹平了。新的合作模式，正式确立。
***
从澄心亭出来，夜色已深。
两人并肩走在宫中的石板路上，墨渊将那块冰冷的玄铁令牌，放进了苏妙妙的手心。
“拿着，这是你的战利品。”
“这还差不多。”苏妙妙满意地掂拎，然后抬头看向墨渊，声问道，“哎，你，皇帝哥是不是真的信我们了？”
“信与不信，不重要。”墨渊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重要的是，我们与他，有共同的敌人。”
苏妙...妙...若有所思地点零头。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一段宫道拐角时，一个提着灯笼的宫女，脚步匆匆地从前面走来。看到他们，宫女似乎受了惊，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手里的灯笼掉在地上，滚到了一旁。
“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宫女慌忙跪下磕头。
“起来吧，没撞到人。”苏妙妙随意地摆了摆手。
那宫女捡起灯笼，千恩万谢地徒一边，让出道路。
整个过程，看似只是一个的意外。
但当与那宫女擦肩而过时，苏妙妙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那香囊的样式很普通，但上面用淡青色的丝线，绣着一朵的、正在盛开的绿萝花。
苏妙妙的脚步微微一顿。
永和宫……兰嫔最喜欢摆弄的，就是绿萝。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拐角，远离了那名宫女后，才压低声音对墨渊：“是兰嫔的人。”
【用一个宫女制造偶遇，再用她宫里最有标志性的植物做记号。这位姐姐，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她的存在呢。】
苏妙妙心中了然，看来兰嫔那边，也感受到了最近风声的变化，有些坐不住了。
***
第二，苏妙妙顶着“御膳顾问”的头衔，又开始了她在御膳房的“巡视”工作。
“争霸赛”的余温还在，整个御膳房都洋溢着一股创作的热情。王师傅正在被人围着，讲解他那碗“黯然销魂面”的汤头奥秘。魏忠虽然没拿到第一，但也放下了架子，和几个厨师讨论着“金丝凤尾虾”的改良方法。
【不错不错，这内卷的氛围，我很欣慰。】
苏妙妙满意地点着头，正准备去自己的专属灶台，研究一下新菜谱，刘尚膳却一脸神秘地凑了过来。
“大人，大人，出大事了！”
“怎么？又有人把锅烧干了？”
“不是啊！”刘尚膳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御膳房最里面，那个平日里专门用来招待外宾使臣，极少动用的“西域专灶”，“今儿一早，尚食局来了个新人，直接把那灶台给占了！”
苏妙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边围了一群人。
一个身材高瘦、穿着一身异域风格的白色厨师服的年轻男人，正站在灶台前。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肤色是健康的麦色，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一双蓝灰色的眼眸，带着几分鹰隼般的锐利和挥之不去的傲气。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把弯月般的短刀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案板上一块上好的羊后腿肉，瞬间被剔骨去筋，分解成了大均匀的肉块。那刀工，看得周围一群御厨眼花缭乱，暗暗咂舌。
“那谁啊？看着挺拽的。”苏妙妙问。
“听是西域那边一个附属国进贡来的，名叫安西林。据是他们国家的第一神厨，一手烤全羊的绝技，能让国王吃得三不想上朝。”刘尚膳的语气里，满是酸溜溜的忌惮，“他一来，尚食局的总管亲自把他领过来的，是陛下特许，让他担任御膳房的‘特邀客卿’，专门负责研究西域菜式，地位……地位和您差不多。”
【哟呵？来踢馆的了？还是个外国友人？这就有意思了。】
苏-妙-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来了兴致，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安西林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手上的动作一停，那双蓝灰色的眼睛，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苏妙妙身上。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挑战。
他拿起一串刚刚切好的羊肉，没有用任何复杂的调料，只是在炭火上撒了一把粗盐和一些不知名的香料粉末，然后便开始翻烤。
一股极其霸道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御膳房。
那不是中原菜系里常见的八角、桂皮的醇厚，而是一种带着强烈侵略性的、辛辣又夹杂着草木清香的复合味道。光是闻着，就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
“他用的是‘孜然’和‘迷迭香’。”苏妙妙闻着味道，淡淡地开口。
刘尚膳一愣：“大人，您认得这些香料？”
“以前在书上看过。”苏妙妙随口胡诌。
很快，一串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烤羊肉串，就出炉了。安西林没有自己吃，而是让一个太监，径直将那串烤肉，送到了苏妙妙面前。
“我们主厨，请苏顾问品鉴。”太监恭敬地道。
这是赤裸裸的下马威。
整个御膳房都安静了下来，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苏妙妙身上，看她如何应对。
苏妙妙笑了笑，接过那串烤肉，看也不看，直接递给了身旁的魏忠。
“魏副总管，你来尝尝。你做的苏造菜，讲究文火慢炖，滋味平和。正好也学习一下，这西域材火爆热烈，是个什么路数。”
魏忠愣住了，他没想到苏妙妙会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但他看到苏妙妙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是在抬举他，也是在用他，去挫对方的锐气。
魏忠深吸一口气，接过烤串，郑重地咬了一口。
羊肉的焦香、油脂的甘美和香料的刺激，瞬间在口腔中爆炸开来。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了许久，才睁开眼，对着远处的安西林，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火候极佳，香料运用，自成一派。佩服。”
这简单的八个字，既肯定了对方的厨艺，又保持了自己作为宫廷御厨的身份和气度。
安西林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他以为苏妙妙会亲自品尝，然后与他来一场唇枪舌战。他蓝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苏妙妙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对自己那群已经看呆聊“学生们”拍了拍手。
“都看什么呢？热闹看完了，该干活了。今本顾问教你们做一道新甜品，疆雪媚娘’。”
她走到自己的灶台前，取来糯米粉和牛奶，不疾不徐地开始操作，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较量，根本没有发生过。
【想跟我斗？样儿，姐姐我玩的是团队战。先让我的二把手跟你过过招，探探你的底再。】
一场暗流汹涌的厨艺较劲，就在这一个来回之间，悄然拉开了序幕。而安西林的出现，也为这趟追查“蝎子”组织的浑水，又增添了一份未知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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