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峡一役的捷报，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比漕船更快的速度飞向京城。与之同行的，还有林夙亲笔书写、以八百里加急呈送的详细战报，以及那面沾染了硝烟与血迹、却更显威严的御赐金牌。
河间府内，经此一役，林夙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漕运衙门发布的政令，再无半分滞涩，各级官吏无不凛遵。沈文舟主持的账目清查与吏治整顿，也得以更深入、更彻底地推行下去，大量积弊被暴露在阳光之下，该革职的革职，该查办的查办，该填补的空缺，也迅速由经过考察、倾向于新政的官员接任。河间府的漕运气象，为之一新。
然而，林夙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郑他亲自抚恤战死将士的家属，重赏有功之人，尤其是那名为他挡剑而死的护漕队员，他追授其官职，并厚恤其家人。每一笔抚恤银，都经由他亲手签发，确保落到实处。
“大人，阵亡将士共计三十七人，伤者过百。缴获兵刃两百余件，其中制式军械四十三件，已登记造册。俘获匪徒一百零五人，顽抗者已就地正法，其余皆押入大牢，等候审讯。”韩青汇报着战果，声音沉稳，但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痛惜。这些伤亡，大多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弟兄。
“厚葬阵亡将士，他们的名字，要刻在漕运衙门的英烈碑上，让后人铭记。”林夙沉声道，“缴获的军械，单独封存，作为指证赵皓的重要物证。俘虏……仔细审，尤其是那些‘影楼’的残党，看看能不能挖出更多东西。”
“是。”韩青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大人，经此一战，‘影楼’在河间府的势力想必遭受重创，但赵皓绝不会善罢甘休。末将担心，他会动用更阴险的手段。”
林夙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恢复秩序的河间府城，目光深邃：“我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接下来，他要做的，恐怕不是刺杀，而是……构陷。”
他太了解这些权贵的手段了。当暴力无法解决问题时，他们便会利用规则，利用舆论，利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软刀子。
果然，数日之后，风暴首先在京城掀起。
先是几位素影清流”之名的御史，联名上奏，弹劾林夙“借剿匪之名，行擅权之实”，“滥用金牌，杀戮过甚”，“河间府漕运衙门几为其一言堂，有结党营私之嫌”。奏折中虽未明指，但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林夙恃宠而骄，权力膨胀，已生不臣之心。
紧接着，都察院收到来自河间、清源两府的数封“万民状”（实为精心策划的伪证），状告林夙推行新政“苛政猛于虎”，纵容手下“盘剥商贾”，“逼死良民”，甚至有人“血泪控诉”其“强占民田”以修建漕运码头。
更有甚者，不知从何处传出流言，林夙在黑石峡一战中，之所以能“料事如神”，是因为他早已与部分匪徒“暗通款曲”，故意引官兵入瓮，借刀杀人，排除异己！
一时间，京城舆论哗然。
支持林夙者，认为这是勋贵集团的污蔑反扑；反对者，则抓住这些“罪状”大做文章；更多中立者，则开始观望，怀疑这位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是否真的如传言般清廉刚正，还是另一个善于伪装、权力欲熏心的野心家。
养心殿内。
皇帝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章和那些所谓的“万民状”，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他将林夙的捷报与这些弹劾的奏章放在一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你怎么看？”他像是在问侍立一旁的老太监，又像是在自语。
老太监躬身，心翼翼地道：“陛下，林大人年轻有为，锐意革新，触动些利益，惹来非议，也是难免。只是……这舆论汹汹，恐对其官声不利，亦不利于新政推行啊。”
皇帝不置可否，拿起一份弹劾林夙“杀戮过甚”的奏章，淡淡道：“黑石峡一战，歼匪数百，自身伤亡不足四十，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此为‘杀戮过甚’？那依他们之见，该如何？坐以待毙，任由匪徒屠戮钦差，劫掠漕粮？”
他又拿起一份“万民状”：“强占民田？朕记得，漕运码头用地，皆由地方官府按市价征购，账目清晰可查。这些所谓的‘民’，又是从何而来？”
老太监不敢接话。
皇帝放下奏章，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人，是见不得这漕运清明，见不得朕用好这把刀啊。”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传朕旨意。林夙剿匪安民，有功于社稷，擢升其为从三品漕运副总督，仍兼都漕运使，总揽三府漕运事宜，赐蟒袍一袭，以示恩荣。至于这些弹劾……”
皇帝顿了顿，语气转冷：“交由内阁并都察院核查。若属实，依法严办；若系诬告，追究诬告者之罪！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这道旨意，如同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那些弹劾者的脸上！
明升官职，大加赏赐！这无疑是皇帝对林夙最坚定的支持！而要求核查弹劾内容，更是摆出了追究到底的姿态！
镇国公府内，赵皓得知旨意内容，气得几乎吐血。
“昏君！昏君！他竟如此偏袒那林夙儿！”他砸碎了书房内所有能砸的东西，状若疯癫，“从三品！漕运副总督！他林夙何德何能！”
心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二公子，陛下态度坚决，我们……我们是否暂避锋芒？”
“避？往哪里避？”赵皓赤红着眼睛，“他现在是副总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入阁拜相了？等他真正羽翼丰满，还有我们赵家的活路吗？”
他猛地抓住心腹的衣领，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既然明的暗的都不协…那就让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去，动用我们最后的关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能置他于死地的‘铁证’！还有，给朕盯紧了他身边的人，那个韩青，那个沈文舟……看看有没有可能，从中下手！”
河间府，林夙接旨谢恩。
蟒袍加身，更显威仪。但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皇帝的信任与支持，是动力，更是压力。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被绑在了皇帝的战车上，再无退路。而赵皓的反扑，也必将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
“文舟，韩青。”他屏退左右，对两位最得力的臂膀道，“陛下的恩典，是殊荣，也是警示。我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沈文舟神色凝重：“大人，京城舆论对我们不利，赵皓定然还有后手。接下来，我们除了继续推行新政，更需谨言慎行，堵住所有可能被攻击的漏洞。”
韩青则道：“护卫方面，属下会再加派人手，确保大人安全。也会加紧审讯俘虏，希望能找到更多指向赵皓的罪证。”
林夙点点头，目光扫过二人，最终落在窗外。
“风暴，远未结束。”
“而我们，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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