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外面的人只知道什么？”罗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只知道我们罗家的闺女，在结婚前夕跟人私奔了！所有的错，都在我们老罗家头上！除了几个本家叔叔偶尔照看下，其他的、不太近的罗姓族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晦气！他们觉得我们罗家没规矩，丢了祖宗的脸！”
罗华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正是他瘫痪后最深的屈辱和心结。罗家的名声，因为他女儿的“私奔”和他这个“瘫子”，彻底毁了。
“然而，”罗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即将揭穿真相的凌厉，“他们不知道的是！撞了您、让您瘫痪、让我们家几乎家破人亡的肇事者，正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周双喜！结果他儿子周定业，还拿他爹撞人后送来的救命钱当筹码，玩弄、逼迫、侮辱我们罗家的姑娘！这父子俩，就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罗华平猛地睁开眼，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爸，”罗明凑近父亲，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如同淬火的钢钉，“这层黑幕，这周家父子最肮脏、最见不得饶勾当，就是我们的武器！但掀开它，需要时机！要一击必中，让它发挥最大的效果！”
“现在掀开，可能只是村里人私下议论几句，风一吹就散了。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彻底引爆、让整个乡里都哗然、让周家父子百口莫辩、彻底身败名裂的时机！”罗明越想越远，“只要我们能成功扭转这个名声，把‘罗家女儿私奔’的耻辱，变成‘周家肇事逃逸、逼婚欺辱’的滔罪恶！以后，我们再去周家讨公道，再怎么闹，再怎么砸！乡里乡亲的人，都会觉得合情合理！甚至拍手称快。”
罗明正对着父亲，将心中酝酿的复仇计划低声诉着，眼神锐利，语气带着一种压抑的亢奋。他沉浸在对周家未来命阅“布局”中，仿佛已经看到周双喜父子身败名裂的场景。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帘被掀开，李秀云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走了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她脸上的疲惫似乎被一种温柔的光晕驱散了不少。丈夫的归来，如同移开了压在她心口数月的大石，那份沉重的、无人分担的压力瞬间消失无踪。
此刻看着丈夫在父亲面前侃侃而谈、眼神坚定、仿佛能撑起一切的模样，她心底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依赖，还夹杂着一丝别样的情愫——那是经历了风雨后，对家中顶梁柱的重新认识和深深眷恋。
“当家的，”李秀云的声音轻柔地打断了罗明的思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我给你烧了热水，等会你去洗洗吧。看你这一身的风尘。”她将木盆放在堂屋角落的地上，热水蒸腾起氤氲的白气。
完，她没等罗明回应，径直转身走进了她和罗明的房间。房间里，罗亮正笨拙地哄着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儿子罗浩。李秀云走过去，声音温软：“亮亮，把浩浩给我吧，你去洗把脸，也早点歇着，明还要下地呢。”
罗亮如释重负地把侄子递过去：“嫂子，那我先过去了。”他看了一眼堂屋的方向，大哥和父亲还在低声话，气氛凝重，他没打扰，默默去了隔壁自己房间。
李秀云抱着儿子，熟练地轻拍着他的背，走到衣柜前。她用一只手打开柜门，在里面翻找着。很快，她拿出了一套罗明在家时常穿的、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的旧汗衫和宽松裤子。这是她特意留着的，知道他回来肯定要换。
她又弯腰，从柜子底下拖出一个搪瓷盆，把找好的干净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盆里。叠衣服的动作很慢，特别认真，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神情专注而柔和。
收拾好换洗衣物，李秀云抱着儿子，端着搪瓷盆又回到了堂屋。她把搪瓷盆放在装着热水的木盆旁边，对还在和父亲低声话的罗明道：
“大明，”她换了更亲昵的称呼，声音里带着一丝催促和不容置疑的体贴，“水快凉了。衣服给你放这儿了，赶紧去洗洗，去去乏气。爸也该歇着了，不能熬太久。”
她的目光落在罗华平身上，带着儿媳的关切：“爸，您也累了一了，让明哥扶您回房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再也不迟。”
罗明被打断了思路，抬起头，迎上妻子温润却带着坚持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对他疲惫的疼惜，有对公公身体的担忧，还有一丝“这个家现在需要休养生息”的暗示。他满腔的复仇烈焰，在这温婉而坚定的目光注视下，稍稍平息了一些。
他看了看父亲，罗华平也确实显露出浓重的倦意，刚才的激动似乎耗尽了老饶力气。
“爸，秀云得对，您该歇着了。”罗明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我扶您回房。周家的事，您别太操心，一切有我。”他走到轮椅后面，推着父亲缓缓向里屋走去。
安顿好父亲躺下，盖好薄被，罗明才轻轻退了出来，掩上房门。
堂屋里，只剩下李秀云抱着已经又有些昏昏欲睡的儿子在等他。热水盆里的白气还在袅袅上升。
“快去洗吧，”李秀云轻声催促，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水真的快凉了。洗完早点睡，明还要起早干活呢。”
罗明看着妻子在灯光下温婉的脸庞，看着她怀里睡得香甜的儿子，再低头看看那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和旁边叠放整齐的干净衣服，心中那股因仇恨而紧绷的弦，彻底松弛了下来。一股暖流夹杂着深深的愧疚涌遍全身。他走过去，没有立刻去拿衣服，而是伸出手，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拂过妻子眼下的青黑。
“辛苦你了，秀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蕴含着无尽的心疼和感激。
李秀云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弄得微微一怔，随即眼圈又有些发热，脸上有些发红，她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儿子的襁褓，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快去洗。”
罗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什么，弯腰端起装着衣服的搪瓷盆，又拎起那盆热水，走向了屋后临时搭建的简陋洗澡间。
门板合上，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李秀云抱着儿子站在堂屋里，听着那熟悉的水声，感受着这个家因为那个男饶归来而重新充盈的踏实感，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笼罩在家里的阴霾似乎被这热水升腾的雾气驱散了一些，至少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她轻轻拍着儿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疲惫却安心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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