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菲跪在地毯上，指尖划过行李箱底层的绒布，突然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硌了一下。她皱着眉掀开压在上面的毛衣，露出个暗红色的硬壳相册，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封面上烫金的“青春纪念册”四个字掉了大半，只剩下“春”和“册”两个残字。
“什么时候塞了本相册？”她嘀咕着把相册拖出来，掸掉上面的灰尘。相册比她想象中沉，翻开封面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旧纸张的味道涌出来，呛得她偏头咳嗽了两声。
第一页就卡住了，像是被岁月黏住的秘密。她用指尖轻轻捻开，最上面果然是张卷边的学毕业合影——照片里的孩子们挤在教学楼前的梧桐树下，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前排的女生扎着统一的马尾，后排男生的红领巾歪歪扭扭，有个调皮的还偷偷比了个“耶”，被老师瞪了一眼，表情僵在脸上，成了照片里最生动的一笔。
胡一菲的目光在照片上扫了一圈，突然顿住。前排左数第三个女生，扎着高马尾，额前的碎发被风掀起一点，露出光洁的额头，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红领巾——那姿势，像极了她时候总爱攥着红领巾角的样子。她凑近了些，鼻尖几乎碰到照片，那女生的眉眼模糊不清，却莫名觉得亲切，像在镜子里看时候的自己。
“大概是错觉吧。”她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后翻。第二页贴着张春游的照片，几个孩子举着冰棍站在油菜花田里，黄澄澄的花海漫到边，有个扎马尾的姑娘举着半融化的冰棍，冰棍水顺着手腕流到胳膊肘，她却只顾着看镜头，嘴角沾着点奶油，傻气又可爱。
这张照片没贴牢，轻轻一碰就滑了下来，背面露出几行铅笔字，是孩子歪歪扭扭的笔迹：“三年级春游，和雅分了一根绿豆冰棍，她的奶油蹭我脸上了，老师我是花猫。”字迹旁边画了个简笔画，一个女孩指着脸上画着圆圈的男孩笑，旁边标着“我”和“雅”。
胡一菲看着那简笔画突然笑出声。她时候也有个叫雅的同桌，总爱抢她的冰棍吃，还总她吃奶油像花猫。有次春游，两人分吃一根绿豆冰棍，雅故意把奶油蹭她脸上，结果被老师拍下来，成了全班的笑柄。
她指尖划过照片上那个沾着奶油的男孩，突然觉得这场景熟悉得可怕。翻到第三页，是张运动会的奖状，边角已经卷成波浪，上面写着“胡一菲同学在一年级女子50米跑中获得第三名”，红色的印章模糊不清，却清晰地刻着她的名字。
“原来不是错觉。”她喃喃自语，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本相册，竟然是她学时的纪念册？可她明明记得，这本相册在搬家时弄丢了，为此还哭了好几，妈妈哄了半才答应再买本新的。
她的指尖有些发颤，加快了翻页的速度。第四页贴着张手工课的作品照片——一个歪歪扭扭的纸飞机，机翼上用彩笔写着“要飞到上去”。旁边贴着张便签，是妈妈的字迹：“菲菲折的第一只纸飞机，要载着她的愿望飞上，结果刚扔出去就扎进了花坛里，哭着飞机不喜欢她。”
胡一菲看着那纸飞机，眼眶突然有点热。她确实记得这事，那只纸飞机是她用数学作业纸折的，因为折得太丑飞不起来，还跟花坛里的月季较上劲，非要把纸飞机从花丛里拽出来，结果被刺扎了手，哭得惊动地。
翻到中间，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清晰得像老人手上的血管。叶子下面压着张字条，是老师用红笔写的：“胡一菲同学，你的作文《我的梦想》写得很棒，老师相信你一定能成为科学家，探索宇宙的奥秘。”
她愣了愣，突然想起学三年级的作文课，她写想当科学家，去月球上种满向日葵，结果被全班笑“异想开”。只有语文老师摸着她的头“有梦想的孩子最了不起”，还把她的作文贴在教室后面的“梦想墙”上。
后面的页面渐渐稀疏起来，有张毕业前夕的同学录，上面写满了稚嫩的留言。“胡一菲，你跑步很快，下次运动会一定要赢隔壁班！”“记得给我寄明信片，我在老家等你。”“你的橡皮借我用了半块，下次还你新的”……最底下有行的字，是雅写的：“虽然总抢你冰棍，但我其实很喜欢你，到了新学校，要记得想我呀。”
胡一菲的指尖停在“雅”两个字上，突然想起初中开学那，她特意早起去老校区找雅，却被告知她跟着父母去了外地。那她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坐了一上午，手里攥着准备送给雅的橡皮，直到上课铃响才恍惚地离开。
相册的最后一页是张空白页，只有角落里贴着张的火车票，目的地是她现在居住的城市，发车时间是十年前的9月1日——那是她考上大学，第一次独自离开家的日子。票根旁边，有妈妈后来补写的一行字：“女儿长大了，要去更远的地方了，妈妈永远等你回家。”
胡一菲合上相册，指尖在封面上磨掉的“青春”二字上轻轻摩挲。原来那些以为弄丢的时光，早就被心翼翼地收在了这里。行李箱的底层还藏着些零散的物件：一个缺了腿的塑料熊笔架，是学时参加绘画比赛的奖品；一本写满批注的《安徒生童话》，书页里夹着根干枯的书签，是雅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还有个皱巴巴的气球，上面印着“六一快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压得变了形，却还倔强地保持着膨胀的样子。
她把这些物件一件件摆到床上，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像给旧时光镀上了层金边。那个缺腿的熊笔架，她记得是因为自己没得第一，趴在桌子上哭，老师偷偷塞给她的，“在老师心里，你就是最棒的”；《安徒生童话》里的批注，有时候看不懂时画的问号，也有后来再读时写的“原来美人鱼的牺牲，是因为爱呀”；那个皱巴巴的气球，是学最后一个儿童节，全班同学一起放飞时，不心掉在地上被她捡回来的，当时觉得能抓住个气球，就像抓住了整个夏。
正看着，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胡一菲赶紧把东西往床底下塞，却被刚进门的丈夫撞个正着。“藏什么呢？”男人走过来，弯腰从床底拖出那个暗红相册，“这不是你弄丢的那本纪念册吗？怎么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刚在行李箱底翻出来的。”胡一菲拍了拍相册上的灰，“你看，这张合影里的我，是不是很傻？”
男人凑过来看了看，指着照片后排一个调皮比“耶”的男生，笑道：“这个更傻，你看他被老师瞪的样子。”他顿了顿，突然指着那个男生，“哎，这不是老周吗？上周同学聚会还见着呢，他时候总爱跟你抢跑道。”
胡一菲愣了愣，再看照片里那个比“耶”的男生，可不就是周远航？难怪上次同学聚会他见了她就笑，“时候总被你甩在后面，没想到现在你成了我上司”。
“世界真。”她感慨着，又翻到雅的留言，眼眶有点热，“不知道雅现在怎么样了，当年没来得及跟她再见。”
男人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我托老周问问，他们好像还有联系。”
胡一菲点点头，指尖划过相册里的时光碎片，突然觉得，那些被遗忘的瞬间从未真正离开，它们只是悄悄藏在某个角落，等着某被重新拾起，再一次温暖你的心。就像这行李箱底层的相册，装着的不只是照片和物件，更是那个慢慢长大的自己，和那些陪着她长大的人。
她把相册放进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又把熊笔架摆在书桌上，《安徒生童话》塞进床头的书堆里。至于那个皱巴巴的气球，她找了根绳子把它挂在阳台，风一吹，气球轻轻晃动，像在跟她招手，仿佛在：“你看，那些日子，一直都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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