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菲推开宇的怀抱时，指尖还在发颤。阳光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像道无形的屏障，把刚才汹涌的情绪暂时隔在外面。她后退两步，扶着藤椅的扶手稳住身形，目光扫过宇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先别……别激动。”
宇的手僵在半空，像是还没从拥抱的余温中抽离。他看着她，眼里的慌乱和期待交织在一起，像个等待宣判的孩子。“一菲，我……”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胡一菲打断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可捏着扶手的指节已经泛白，“如果你真的是宇，就一定记得。”
宇点点头，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像等待考试的学生。
“我时候的外号是什么？”胡一菲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这个外号是大院里的长辈给起的，因为她总爱穿红色的皮鞋，跑起来像只摇摇摆摆的鸭子，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宇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画面：“红鸭……你总不乐意别人叫，每次听见就追着人打，偏偏跑起来更像。”
胡一菲的心跳漏了一拍。没错，是这个。连她自己都快忘聊外号，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你还记得……”她深吸一口气，抛出更私密的细节，“我最怕什么？”
宇几乎没有犹豫：“毛毛虫。有次张奶奶家的藏里爬了条青虫，你吓得跳上石磨，抱着我的脖子哭了半个钟头，最后是我用树枝把它挑走的。”他顿了顿，补充道，“那你把鼻涕都蹭在我新衬衫上，我妈还骂了我一顿。”
记忆像被捅破的蜂窝，密密麻麻的细节涌了出来。她确实怕毛毛虫，怕到看见绿色的绳子都会发抖。那宇的白衬衫上确实有块洗不掉的鼻涕印，后来他总穿着那件衬衫来找她，像是在炫耀什么。
“还迎…”胡一菲的声音软了些，却依旧带着试探，“我们埋在槐树下的‘宝藏’是什么？”
那是他们八岁那年埋的“时间胶囊”——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她掉的第一颗乳牙，宇的玻璃弹珠，还有两张画得歪歪扭扭的自画像。他们好了，等考上重点中学就挖出来，结果还没等到那，宇就搬走了。
宇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像是被勾起了遗憾：“你的乳牙，我的蓝弹珠，还有你画的我——脑袋大得像南瓜。”他笑了笑，眼里却有泪光，“我后来回去找过，槐树被刨了，什么都没了。”
胡一菲的眼眶突然热了。他连画里的细节都记得。那颗乳牙她早就忘了丢在哪里，他却连它的去向都记在心上。
零碎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回：槐树下，两个孩子蹲在地上，用铲子挖坑，宇的额头上沾着泥，她的辫子歪在一边；饼干盒埋下去时，两人还拉了勾，“谁反悔谁是狗”；宇搬走前，偷偷告诉她“宝藏会自己长腿，等我们再见面，它就会跑出来”。
这些画面太鲜活了，鲜活到仿佛就发生在昨。
“你脖子上的铃铛……”胡一菲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红绳勒出浅浅的痕迹，“是铁皮青蛙上的那个吗？”
宇下意识地摸了摸铃铛，指尖的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稀世珍宝：“是。那我去你家，看见它掉在门槛缝里，就捡起来收着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想着，等找到你，就把它还给你。”
胡一菲看着那枚铃铛，突然想起铁皮青蛙的发条断了之后，她哭了好久，是宇把铃铛拆下来，系在她的书包上，“这样它就还能陪着你”。后来书包旧了，铃铛也不知去向，原来被他捡走了，藏了这么多年。
“还有件事。”胡一菲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坚持问下去，“我十岁生日那，你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宇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终于等到了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是用易拉罐拉环做的戒指！我攒了一个月的拉环，用砂纸磨光滑了，在背面刻了个‘菲’字。你当时戴在无名指上，‘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结果第二就把它弄丢了，还哭着‘以后不能嫁给你了’。”
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
那个拉环戒指，她确实弄丢了，在宇搬家后的第三。她在大院里找了整整一，从槐树下到石磨旁，哭得惊动地，以为自己真的要失去嫁给他的资格了。这件事，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连妈妈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我没弄丢。”胡一菲突然，声音轻得像耳语，“后来在我枕头底下找到了，一直收在首饰盒里。”
宇猛地抬起头，眼里的震惊和狂喜几乎要溢出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快步上前，又想拥抱她，手伸到一半却停住，局促地垂在身侧。
胡一菲看着他，看着他眉骨上的疤，看着他脖子上的铃铛，看着他话时习惯性歪头的样子——和记忆里的宇一点点重叠，像两张透明度渐高的图片，最终严丝合缝地融在一起。
那些曾经被她归为“巧合”的细节，此刻都成了最确凿的证据：他知道她不吃香菜，每次一起吃饭都会提前挑出来；他记得她喜欢靠窗的位置，开会时总会默默把那个座位留给她；他甚至连她拧瓶盖的姿势都记得，每次递水过来都会先帮她拧松……
原来不是巧合。是他一直记得，用最笨拙的方式，在她身边守了这么久。
“宇……”胡一菲轻声叫他，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怀疑，只有失而复得的颤抖。
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这些年的空白都填满。“是我，一菲，是我。”他埋在她颈窝，声音哽咽着，“我找了你好久，真的好久……”
阳光穿过篱笆，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胡一菲的手指抚过宇胳膊上那道浅浅的疤，那里还留着当年为她打架的痕迹。过往的碎片终于拼凑完整，像幅被修复的旧画，虽然带着岁月的褶皱，却在阳光下重新焕发出温暖的光泽。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邻居宇”这个身份，将永远被“童年玩伴宇”取代。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记忆，那些心翼翼的靠近，都有了最终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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