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日头刚给胡商的琉璃灯镀上金边，张一凡的青牛木雕摊位前就围了圈看热闹的人。是卖药材，摊位中央却立着三尺高的木雕老牛，牛嘴里叼着串会响的算盘珠子，牛蹄踩着晒干的药渣堆，最绝的是牛眼睛嵌着琉璃片，阳光一照便映出“青牛七”三个歪扭的金字。
“走过路过瞧一瞧！”少年蹲在榆木凳上拨弄算盘，算珠噼啪响得像炒豆子，“三钱一两的青牛七，治风寒湿痹赛过活神仙，药渣还能当花肥喂老牛！”话音未落，斜对角的药材行突然传来马鞭甩地的脆响。
“二百文一斤羌活？你怎么不去抢！”月白襦裙的女子手持乌木马鞭，鬓角簪着朵干枯的忍冬花，正是朱雀街医馆少东家苏挽月，“巴蜀到长安不过二十文运费，你敢翻十倍卖？当百姓的膝盖是你算盘上的珠子么！”
药商赔着笑脸往后躲：“苏东家，道地药材讲究……”“放你娘的道地！”苏挽月的马鞭“啪”地抽在柜台，震得戥子上的羌活乱颤，“羌活喜阴湿，背阴坡种出来药效一样，你囤货居奇才是真！”围观百姓轰然叫好，却见蹲在摊位后的张一凡突然开口：“苏东家骂街倒是痛快，可骂完药价就能降？”
众人回头，见少年指尖仍在算盘上翻飞，算珠撞出细碎的响：“批量采购压运价，药渣制肥卖农户，改良种植保药效——三计连环，成本能砍七成。”苏挽月挑眉：“竖子懂什么？批量必失药效，医者最忌贪便宜！”
张一凡终于放下算盘，从牛肚子里掏出本油布包着的《千金方》，纸页间夹着片带根须的羌活叶：“孙思邈写‘用药如用兵’，我在青牛村试过，背阴坡施药渣肥，羌活酮含量反增两成。”他忽然一笑，露出左脸颊的酒窝：“苏东家若不信，咱们当场算笔账？”
胡商搬来雕花案几，张一凡的算盘在桌面敲出清脆的节奏：“单车载药五斤，运费十文；百车同运，骡马队能压到三文。”算珠在他指间蹦跳，阳光穿过琉璃灯，在他眉骨投下利落的影，“药渣晒干磨粉，每亩田抵半斗粪肥，农户愿出二十文买一车——这就补回运费了。”
苏挽月的目光落在他袖口的青牛刺绣上，发现这少年拨弄算珠的手法竟是失传的“商君九归诀”，拇指在梁上推珠的速度快如蝶舞。当最后一颗算珠归位，她忍不住前倾：“亩产真能增三成？”
“错了，是三成五。”张一凡翻开《千金方》，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批注，“背阴坡需隔三寸种一株，春分前施药渣肥，霜降后采挖——这些都记在‘青牛种植篇’里。”他忽然从摊位底下掏出粗陶罐，罐口封着画鬼脸的桑皮纸：“苏东家试试？三钱熬三碗药，药渣喂牛还能催膘。”
围观百姓哄笑，苏挽月却盯着鬼脸封条出神——那刀工竟与她家老药柜上的暗纹一模一样。她忽然意识到，这少年刚才算出的骡马脚力损耗，精准到连秦岭栈道的石板路磨损都算进去了，分明是跑过万里路的行商。
“你究竟是谁？”苏挽月的马鞭轻敲案几，语气软了三分。张一凡收拾起算盘，青牛木雕的铃铛在风里晃出碎响：“不过是个卖药的郎中，兼卖些雕虫技。”他塞给她个纸包，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试药”二字，角落还有行字：“药渣别喂公牛，会醉得撞树。”
罢扛起木雕就走，腰间的算珠荷包叮当作响。苏挽月捏着纸包，闻着混着泥土味的药香，听见身后药商们的嘀咕：“这子用的是咸阳老商媚算诀……”“没看见他木雕上的太极纹？和总舵主祠堂的一模一样……”
暮色漫进西市，苏挽月望着少年消失在驼队里，忽然发现纸包上的鬼脸封条嘴角上扬，倒像是在对她笑。她轻抚马鞭上的忍冬花，想起祖父临终前的“医者需通商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包上的算盘纹路——这长安城的药市风波，怕是要让这个揣着算盘和刻刀的少年，在仁心与权谋间，凿出条没人敢走的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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