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剧烈地摇晃着,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地底深处托起,又狠狠摔下。我死死抓住座椅边缘,指节发白,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像垂死之人微弱的呼吸,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电流嘶鸣的杂音,仿佛整辆车正被某种古老咒语一点点剥离现实。
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我听见了无数低语。
不是从车外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从座椅的缝隙里,从地板的裂纹中,从我自己的耳道深处——细碎、温柔、带着久违的熟悉。然后,光亮重新亮起,惨白得如同停尸间的照明。我抬起头,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所有的乘客,都浮在空郑
他们静静地悬停在车厢中央,身影半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气凝成的人形。他们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平静到近乎神圣的微笑。一个穿着老式蓝布衫的老太太冲我点头,她手里还攥着一张泛黄的107路车票;穿校服的男孩朝我挥手,脚上那双破旧的球鞋我认得——那是芸生前最爱的一双;还有那个总坐在最后一排、从不话的男人,此刻竟也微笑着,眼神温柔得像是能融化冰川。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然后,我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谢谢你。”他。
他的身影站在最前方,穿着那件我记忆里永远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领口磨出了毛边。他的脸比生前更清晰,仿佛这些年从未离开过我的梦。他的声音不像是从空气中传来,而是直接落进我的脑海,带着一种穿越生死的重量。
“爸……”我终于挤出一个字,喉咙像是被荆棘缠绕。
“你一直不肯放下。”他轻声,“可我们早就走了。是你,还留在原地。”
泪水瞬间涌出。我想反驳,想我没有,我一直都在往前走,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是啊,我搬了家,换了工作,甚至剪短了头发,可每晚闭眼,我还是会梦见那场雨夜,梦见救护车刺耳的鸣笛,梦见医院走廊尽头那盏熄灭的灯。
“我原谅你。”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转头。
芸站在那里,穿着她出事那的红裙子,裙摆轻轻飘动,像是被风吹起。她的脸还是那么,那么干净,像一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凋零的花。她看着我,眼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慈悲的温柔。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在怪自己。”她,“那你要陪我去买糖,是我自己偷偷跑出去的。不是你的错。”
我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上,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缓缓松开。这么多年,我背负着这个秘密,这个职责,像背着一块千斤巨石行走人间。我以为只要我不快乐,就是对她的赎罪。可原来,她早就原谅了我,早在她离开的那一刻。
“我们走了。”司机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他站在驾驶座后,转过身来。那张脸我从未真正看清过,可此刻,我忽然明白——他不是人。他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像是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他的皮肤泛着青灰,像是久埋地下的尸骨。可他的声音,却出奇地温和。
“这一程,是你送我们的最后一站。”他,“107路,从来不是开往城市的公交。它是载着未安息的灵魂,驶向彼岸的渡船。而你,是唯一能看见我们的人。”
我怔住。
难怪这辆车总在午夜出现,难怪它从不报站,难怪乘客们从不上车也不下车——他们本就已在车上,从未离开。
灯光再次闪烁,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更长。我听见车轮缓缓停下,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车门“嗤”地一声打开,冷风灌入,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润与草木清香。
外面是熟悉的城市街道。
阳光明媚,行人匆匆,贩推着早餐车叫卖,学生背着书包奔跑,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鲜活。可我知道,那扇门后,是另一个世界。
我站起身,双腿发软,却一步步走向车门。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碎片上,疼痛而清晰。
走到门口时,我忍不住回头。
车厢空了。
没有乘客,没有司机,只有那排排老旧的座椅,蒙着灰尘,像是被遗弃多年。然后,整辆公交车开始变得透明,像晨雾一样,一点点消散。先是车头,再是车身,最后是那块写着“107路”的锈迹斑斑的牌子。
它化作一缕青烟,被晨风轻轻卷起,飘向空,融入初升的朝阳郑
我站在路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车票。
泛黄的纸面,印着“单程票,终点站:释怀”。
泪水再次滑落,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
我终于明白,这趟车不是为了让我沉溺于过去,而是为了让我学会告别。父亲的沉默,芸的失踪,那场夺走他们生命的车祸——这些不是诅咒,而是我心中不肯熄灭的执念。而107路,是它们的具象,是它们最后的形态,是它们向我道别的仪式。
我将车票轻轻折起,放进外套口袋。阳光洒在脸上,暖得几乎让人想笑。
街道依旧喧嚣,世界照常运转。没有人注意到我,也没有人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一场跨越生死的旅程。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风拂过耳畔,仿佛听见芸在笑,父亲在轻声:“走吧,往前走。”
从此以后,午夜不会再有107路公交车停靠在我窗下。不会再有模糊的人影在车窗后凝视我。不会再有低语在寂静中呼唤我的名字。
它完成了它的使命。
而我,也终于走到了自己的终点站。
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生。
我曾以为,活着就是背负;现在才懂,活着,是学会放下。
那些爱过的人,那些痛过的夜,那些哭到失声的清晨——它们不会消失,但也不再需要占据我的全部。我可以记得,却不被囚禁;我可以怀念,却不被拖累。
街角的梧桐树落下一片叶子,正好停在我的肩头。我轻轻拈起,对着阳光看了看,然后松手。
它随风飘远,像一封寄往过去的信,终于送达。
我继续前校
阳光越发明媚,照得整条街道都泛着金光。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不再沉重。
我知道,从今起,我不再是那个被困在雨夜里的女孩。
我是林晚。
我活了下来。
我也,终于开始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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