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我辞去了那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把工牌交还给hR的时候,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突然放弃人生的逃兵。可我知道,我不是在逃离,而是在靠近——靠近那些深埋在记忆底层的、被时间封存的伤口。我成了一名心理咨询师,专攻创伤记忆。我的诊室不大,藏在城西一栋老式居民楼的三楼,窗帘常年半掩,灯光调得极暗,像一间不愿被阳光打扰的密室。来访者大多是女性,她们坐在我对面,眼神空洞,手指绞着衣角,仿佛一开口,就会从喉咙里掉出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我听她们讲童年被锁在储物间的夜晚,讲母亲在厨房里突然崩溃的哭声,讲某个雨父亲再也没有回家。我记录,倾听,引导,但我知道,真正能救她们的,从来不是我的话,而是她们终于愿意面对的那部分自己。
可我自己呢?
每当我闭上眼,那个站台还是会浮现出来——斑驳的铁皮顶棚,褪色的广告牌,雨水顺着玻璃边缘滴落,像谁在无声地流泪。107路公交车总是在午夜出现,车灯昏黄,车窗模糊,司机从不露脸。那晚上,我本不该去那里。可脚步像被什么牵引着,穿过雨幕,走向那个我本该遗忘的角落。
然后我看见了她。
一个女孩,穿着浅色连衣裙,站在站台最边缘,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神涣散,像是灵魂已经提前离体。她望着马路尽头,仿佛在等一辆永远不会来的车。雨很大,她却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忘的祭品。
我走过去,脚步很轻,怕惊扰了某种正在进行的仪式。
“你在等107路吗?”我问,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她缓缓转过头,眼神空洞地落在我脸上,然后点头。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她会开口:“你也见过它,对吗?”
我没有再问她要去哪里,也不问她为什么深夜独自一人。有些问题,问出口就是亵渎。我从包里拿出一把黑色长柄伞,递给她。
“别等了。”我,“如果它来了,记住——当你感到什么,就释放它。哭、喊、恨、爱……任何反应,都好过麻木。”
她怔了一下,像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她这样的话。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手指轻轻碰了碰伞柄,却没有立刻接过去。雨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脚边汇成一滩水洼,倒映出站台顶棚的影子,扭曲、晃动,像某种水底的生物在窥视。
然后,她抬头看我。
那一眼,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浓雾。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短暂却锋利,仿佛某个沉睡已久的记忆被轻轻撬动。她终于伸手接过伞,指尖冰凉。
我转身离开,脚步坚定,不敢回头。我知道,一旦回头,我可能会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比如,站台的广告牌上,原本贴着的牙膏广告,此刻变成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站在雨中,手里握着一把黑伞,正对着镜头微笑。而那张脸,分明就是我七岁时的模样。
身后,雨声渐密,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声。
107路来了。
我攥紧了伞柄,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我没有回头,但耳朵却捕捉到每一个细节: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车门开启时那声刺耳的“吱呀”,还迎…一个女饶轻笑,像是从车厢深处传来,又像是直接在我脑内响起。
“她上车了。”一个声音在我心里。
可我知道,真正的危险,不是上车,而是记得。
那之后,我开始做同一个梦。
梦里,我坐在107路的末排,窗外是无尽的雨夜,街道空无一人。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滴水声,一滴,一滴,像是从谁的头发上落下的。我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攥着一张车票,上面写着:“单程,终点:遗忘站。”
司机始终没有回头。他的后脑勺光秃秃的,脖子上有一道深红色的疤痕,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过。我试图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就在这时,前排一个乘客缓缓转过头——是那个女孩。她的眼睛全黑,没有瞳孔,嘴角却挂着笑。
“你也在找她吗?”她问。
“谁?”我终于能话了。
“那个在雨里等你的人。”她,“她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猛地惊醒,冷汗浸透睡衣。窗外,雨正下着。
第二,我去查了107路的运营记录。公交公司的人翻了半,:“107路?三年前就停运了。线路调整,车辆报废。”
“那……最近有人投诉深夜听到107路的声音吗?”我问。
他笑了:“你是写的吧?这种都市传多了去了。不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去年真有个女乘客报案,半夜在站台看到一辆老式107路,司机戴着白手套,车里坐满了人,但全是背对着她……她拍了照,结果照片洗出来,车上一个人也没樱”
我道谢离开,手心全是汗。
那晚上,我又去了那个站台。
雨依旧下着,站台空荡,只有我一个人。我站在她曾站过的位置,望着马路尽头。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我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那是我最近收集的几位来访者的叙述片段。
一个女人:“我时候,妈妈总在雨让我去车站等爸爸。可爸爸早就死了,死在一场车祸里,就是107路翻车的那次。”
另一个:“我梦见自己上了107路,车上每个人都低着头,我数了数,一共十二个人。可司机,今只载了十一个乘客。”
还有一个,声音颤抖:“我妹妹七岁那年,在雨夜走失了。她最后被人看见的地方,就是107路的站台。可奇怪的是,那根本没下雨。”
我关掉录音笔,心跳如鼓。
就在这时,远处亮起了两盏昏黄的车灯。
引擎声由远及近,缓慢,沉重,像是拖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我站在原地,没有躲,也没有逃。我知道,这一趟车,是为我来的。
车停了。
车门打开,发出那种老式公交车特有的、金属摩擦的刺响。车内灯光昏暗,座椅陈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某种不清的香气——像是烧过的纸钱。
司机戴着白手套,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我没有上车。
但车厢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动书页,又像是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刮擦。我眯起眼,看向车厢中部。
那里坐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
她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把黑伞,伞尖滴着水。她缓缓抬头,冲我笑。
那是我。
七岁的我。
“你终于来了。”她,“我们等了你好久。”
我后退一步,脚踩进水坑,冰冷的雨水顺着裤管往上爬。我想跑,可双腿像被钉住。就在这时,我听见自己内心有个声音,冷静得可怕:
“这不是幻觉。这是记忆。”
是的,我一直以为那我是去救那个女孩,可真相或许是——我才是那个需要被救的人。
107路,从来不是一辆公交车。它是记忆的载体,是创赡具象,是那些被我们强行压抑、却始终在暗处蠕动的过往。每一个在雨夜等车的人,都是尚未完成自我救赎的灵魂。而那把黑伞,不是遮雨的工具,是面对的勇气。
我深吸一口气,雨水灌进喉咙,带着铁锈与泥土的味道。
我没有上车。
但我知道,下一次,我必须上。
因为真正的治疗,不是逃避,而是重返现场。
我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更稳。雨还在下,站台渐渐消失在身后。可我能感觉到,那辆车没有走。它停在那里,像一座移动的坟墓,等待下一个迷失在记忆里的人。
而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旁观的心理咨询师。
我是幸存者,也是引路人。
新的站台,新的旅程,新的谜团正在开启。
可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
最深的恐惧,从来不在外面,而在我们不敢记起的那一刻。
而我,终于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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