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晚风裹着荷香钻进苏棠的领口,她跪在汉白玉阶上,耳中还响着宦官尖细的传旨声——\"着礼部尚书暂代御膳监主事\"。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底绣的灶神纹样,那是老厨头用最后半匹蜀锦连夜绣的,针脚还带着温度。
\"苏掌事?\"宦官轻轻扯她袖口。
苏棠这才惊觉皇帝已在众人簇拥下离去,石桌上的茶盏碎片在残阳里泛着冷光。
她起身时膝盖发僵,余光瞥见陆明渊倚着廊柱,玄色直裰被风掀起一角,腰间侯府玉牌晃出幽光。
\"去我书房。\"他只了四个字,转身便走。
侯府西跨院的书房飘着沉水香,陆明渊推门时带起一阵风,案上的《盐铁论》\"哗啦\"翻到末页。
苏棠跟着进来,门槛绊得她踉跄半步——方才在御花园跪得太久,膝盖上的旧伤又开始抽痛。
\"礼部尚书周严。\"陆明渊突然开口,指尖叩了叩案头的密报,\"上月他嫡子娶了镇北王府的庶女,而镇北王...与膳阁的云州粮案,脱不了干系。\"
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拆看的密信,信上\"卒子\"二字墨迹未干。
原来方承远不过是明面上的弃子,真正的后手,是借御膳监空缺之机,把周严的人安插进内廷。
\"我要主动请缨。\"她突然,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以协助新任监官理政为名,留在御膳监。\"
陆明渊的动作顿住。
他抬眼时,眸底的墨色翻涌如潮:\"你可知周严的幕僚里有位林崇远?\"
苏棠一怔。
林崇远...原御膳房副掌事,三年前因私扣月例被她揭发,如今竟成了周严的人?
\"你这一去,就是踏入虎穴。\"陆明渊从袖中摸出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靖安\"二字,背面是蜿蜒的龙纹,\"东厂暗卫的调令,只可用一次。\"他将令牌塞进她手心,指腹擦过她掌心里未消的掐痕,\"若遇生死局,立刻用。\"
苏棠望着那枚令牌,喉间突然发紧。
她想起初入侯府时,也是这样一双带着薄茧的手,将冷掉的糖蒸酥酪推到她面前——那时他还是个总把算盘拨得噼啪响的三公子,如今却能翻手为云,连东厂暗卫都在他掌握之郑
\"我有数。\"她将令牌攥进袖中,\"膳阁的火种不能灭,总得有人做那探路的灯。\"
陆明渊突然笑了,眉梢微挑,倒像是从前那个爱逗她的三公子:\"好个探路的灯。\"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节在她耳后停留片刻,\"明日卯时三刻入宫述职,我让阿福备了暖轿。\"
次日清晨,宫道上的晨雾还未散尽。
苏棠下轿时,看见御膳监的朱漆大门前立着道身影——青纹补服,方心曲领,正是林崇远。
他转身时,腰间的鱼袋碰出清脆的响,面上挂着笑,却比腊月的雪还冷:\"苏大人来得早。\"
\"林大裙是比我更熟御膳监的门槛。\"苏棠垂眸行礼,余光瞥见他补服上的鹌鹑纹样——礼部员外郎的官阶,看来周严确实将他当作心腹安插进来。
林崇远走近两步,袖中飘出沉水香混着点腥气,像是...血?
苏棠鼻尖微动,突然想起老厨头过,有些人为了练刀工,会在夜里剁生肉,手浸在血里久了,连衣裳都会染上那股子味道。
\"陛下昨日要尝尝江南的莼菜羹。\"林崇远从袖中抽出份黄册,\"苏大人可愿主持明日御膳?\"他的指尖停在\"掌膳\"二字上,指甲盖泛着青灰,像是长期握刀留下的茧。
苏棠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昨夜陆明渊的话——\"林崇远的刀工,能把一块豆腐片成二十层,每一层都透光。\"这样的人,若起了杀心...
但她更想起云州那座饿得只剩枯枝的城池,想起老厨头撞门时咳在《山海食经》上的血。
她抬眼时,目光像淬了火的刀:\"自然愿为陛下效力。\"
林崇远的笑容更深了,像是看见猎物自己撞进网里。
他转身时,布服下摆扫过青石板,苏棠望着那片晃动的青纹,突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局,她接下了。
苏棠应下莼菜羹的差事后,指尖还沾着林崇远袖中那缕腥甜的血气。
她踩着青石板往御膳房走,鞋跟叩出急促的节奏——方才在廊下,老厨头塞给她的那本《香谱残卷》正贴着大腿,书页间夹着半片晒干的藿香叶,那是前日从密信背面刮下的药香残迹。
\"阿菊。\"她掀开门帘时唤了声,案上的铜壶正\"咕嘟\"冒热气,徒弟正踮脚擦蒸笼,发顶的红头绳晃得人眼晕,\"去把后厢的紫铜碾钵取来,再找块干净的桑皮纸。\"
阿菊应了一声,转身时腰间的银铃铛叮当响。
苏棠解下外裳搭在椅背上,露出里衣绣的团花——那是老厨头教她辨香时,用不同香料染的色,桂花香染的是鹅黄,藿香染的是月白,此刻月白处被汗浸得发深,正对应着密信上的味道。
\"师傅,碾钵来了。\"阿菊将铜钵放在她手边,指腹还沾着香灰,\"您要做什么香丸?
前日里王美人房里才来要过玫瑰香。\"
苏棠捏起那半片藿香叶,放在鼻下轻嗅。
三前她拆那封\"卒子\"密信时,信纸背面有层极淡的药气,老厨头凑着烛火看了半夜,像是藿香混着少量曼陀罗,\"曼陀罗提神,藿香掩味,寻常人闻不出来。\"如今林崇远袖中那股腥甜,分明是生肉血沫混着这味药香——他定是长期接触,连衣裳都浸透了。
\"把这半片藿香碾碎,加三粒枣泥,用蜂蜜调和。\"她压低声音,\"做好后混进明日早膳的桂花糕里,记着,只放林大人那碟。\"
阿菊的眼睛倏地睁大,指尖捏紧桑皮纸:\"师傅是要...引他上钩?\"
\"他身上的血气,是常年切生肉留下的。\"苏棠将碾碎的药末拢进掌心,\"可御膳房的刀工师傅,哪个不是用醋浸手去味?
他偏要用藿香掩,明这味药对他有特殊用处——要么是旧伤需要,要么...\"她顿了顿,\"是做什么见不得饶事,得时刻保持清醒。\"
阿菊用力点头,发顶的红头绳绷成直线:\"我这就去后灶,保证没人看见。\"她捧着铜钵跑出去时,门帘晃得烛火直跳,光影在苏棠脸上忽明忽暗,照见她眼底淬着的冷光。
是夜,御膳房的更漏敲过三更。
苏棠支开值夜的太监,点着两盏羊角灯,将历年的御膳账册从顶柜搬下来。
泛黄的纸页间飘出陈年霉味,她翻到正德二十三年的账册时,指尖突然顿住——五月的采买记录里,\"漕运损耗银\"项下记着三百两,可同期的漕运奏报上,江南到京的粮船根本没遇风浪;再往后翻,嘉靖元年三月,同样的条目又出现了,数目涨到五百两,而那年的漕运总督...正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周严的岳父。
\"十年...\"她喉间发紧,手指顺着账册边缘的虫蛀痕迹摸下去,\"竟能在御膳监的账上埋十年的窟窿。\"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漕运\"二字像滴凝固的血。
她想起今早林崇远补服上的鹌鹑纹样——礼部员外郎管不了漕运,但周严能,而御膳监的采买银,向来是从内帑拨的,若有人能把内帑的钱转去填漕阅亏空...
后窗突然传来扑棱棱的响动,是夜鸟撞在窗纸上。
苏棠猛地合上账册,木匣扣上时发出闷响。
她从袖中摸出陆明渊给的靖安令牌,在掌心蹭了蹭,将账册锁进最里层的檀木箱,又在锁孔里滴了半盏融化的蜂蜡——这是老厨头教的防窃法,若有人动过,蜡封会裂成蛛网状。
次日卯正,御膳房的蒸笼开始冒白汽。
苏棠站在案前,看阿菊将最后一碟桂花糕码进食盒,最上面那碟的糕底,正压着颗黄豆大的香丸。
\"苏大人。\"林崇远的声音从廊外传来,补服上的鹌鹑纹在晨光里泛着冷青,\"陛下催了,该送膳了。\"
苏棠应了一声,亲手捧起食海
穿过月华门时,她瞥见林崇远的喉结动了动,目光在食盒上多停了一瞬——果然,他闻到了。
御书房里,皇帝正翻着奏疏,见食盒进来,挥退左右:\"朕倒要尝尝,苏掌事的莼菜羹比从前如何。\"
银匙搅开碧色的羹汤,莼菜丝在汤里漾开,像浮着片春湖。
苏棠垂眸站着,余光却锁着林崇远。
他捧茶盏的手突然一抖,茶沫溅在案上,随即捂住肚子:\"臣...臣突然腹痛,求陛下准臣告退。\"
\"去太医院看看。\"皇帝头也不抬,\"苏掌事留下,朕有话问。\"
林崇远退下时,袖角扫过苏棠的手背,带着股灼烧般的热度。
她望着他踉跄的背影,嘴角勾起半分冷笑——那香丸里的曼陀罗本就不多,可长期接触的人,最是受不得这点刺激,此刻他的太阳穴该跳得像擂鼓了。
待皇帝用完膳,苏棠捧着空食盒回到御膳房。
阿菊从灶后钻出来,眼睛亮得像星子:\"林大人刚让太监传话,今日不进晚膳了!\"
\"把那箱账册给我。\"苏棠解下围裙,\"找个稳妥的太监,送去侯府西跨院,交给陆三公子。\"
\"是!\"阿菊应着,抱过檀木箱往外跑,发顶的红头绳在风里一颠一颠。
夜色渐深时,苏棠坐在案前核对明日的采买单。
烛火突然被风吹得摇晃,一片素白的信笺从窗缝里飘进来,落在她手背。
她拾起信笺,上面只写着七个字:\"心身边的人。\"墨迹未干,带着股熟悉的檀木香气——和前日那封\"卒子\"密信的纸张质地,一模一样。
窗外的更漏敲过五更,苏棠捏着信笺的手指渐渐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案头的烛火映着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像藏着团烧不透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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