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那点金光像根细针,扎得苏棠后颈的金纹一跳一跳。
她裹紧斗篷,鞋底碾过晨露未干的草叶,每一步都比昨夜更沉——昨夜为了对抗杜九的火焰,她透支了本味感知,此刻连抬胳膊都像灌了铅。
\"慢些。\"陆明渊的手掌虚虚护在她腰后,剑穗上的血渍被山风掀起,\"老厨头这金光带了灶火气,急不得。\"他另一只手还攥着裹残碑的外衣,布料蹭过她手背时,残留着昨夜烟火的焦味。
苏棠抬头看他发间沾的星子——是昨夜救火时迸的火星,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暗褐。\"你伤着了?\"她伸手去碰他耳后凝结的血痂,却被他抓住手腕按在唇边轻吻,\"阿七的刀快,这点伤算什么。\"他眼尾微挑,语气散漫得像在茶盏里落了片叶子,可指腹却悄悄抚过她后颈的金纹,像在确认什么。
老厨头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
他背着个半人高的布囊,里面丁零当啷响着铜铃和陶瓶,\"祖宗们走稳当了!\"他用烟杆敲了敲路边的野荆棘,\"这山看着平缓,底下埋着七道坎子——五十年前我跟着师父找灶神碑,就在这摔折过腿。\"烟杆头突然顿住,他眯眼盯着前方被雾霭笼罩的山坳,\"到了。\"
雾散的刹那,苏棠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哪是山巅?
分明是座坍塌了半边的庙宇,断墙间爬满野蔷薇,却有团金光从残檐下透出来,像有人在里头点了盏永不熄灭的灯。
她甩开陆明渊的手往前跑,鞋底踩碎了满地松针,金纹灼烧的痛意突然变成暖流,顺着血管往心口涌——这感觉,和她第一次用本味感知尝到母亲做的糖蒸酥酪时,一模一样。
\"棠!\"陆明渊的警告被风卷走。
她撞开半扇朽木门,霉味混着甜香劈头盖脸砸下来。
正中央的灶台还立着,青石板台面被岁月磨得发亮,灶口积着半寸厚的香灰,可那抹让她眼眶发酸的甜香,分明是......
\"糖蒸酥酪。\"她踉跄着扑过去,指尖抚过灶台边缘。
石缝里嵌着块褐色糖渍,已经硬得像琥珀,\"我三岁那年,娘厨房太热,把我抱到后院槐树下。
她端着碗糖蒸酥酪哄我,'等阿棠长大,要给娘做更甜的'。\"她声音发颤,指甲轻轻刮过台沿一道模糊的刻痕——歪歪扭扭的\"棠\"字,后面跟着\"愿你食尽人间百味,仍知何为真心\",笔画深浅不一,像是用烧红的火钳刻的。
\"是她。\"她转身时,泪已经砸在衣襟上。
陆明渊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把锈迹斑斑的铁铲,\"我清理后墙杂草,铲子碰着个硬东西。\"他蹲下来,用袖口擦去陶罐上的泥,封口的蜡印裂开条缝,\"你看。\"
泛黄的纸页沾着霉点,第一行字就让苏棠的血往头顶涌:\"灶神后裔苏氏月白,于庆和二十年三月三,拒献童男童女于灶君祠,携半块神碑逃亡。\"她翻得飞快,墨迹晕开的地方写着\"嫁苏府庶子,隐姓埋名\",\"生女棠,后颈金纹初现\",最后一页夹着片干枯的梅瓣,\"若有日阿棠寻到此处,便知娘从未负她,只是负了这灶神血脉\"。
庙外突然传来铜铃轻响。
老厨头掀开门帘进来,布囊里的陶瓶少了大半,他沾着草屑的手按在灶台上,震得香灰簌簌落:\"我在四周撒了苍术、艾草、降香,又用朱砂画了五行守灶阵。\"他盯着苏棠后颈的金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当年你娘逃到我师父的饭馆时,后颈的金纹也是这么亮。
她端着锅白粥站在灶前,'灶神之力该渡人间烟火,不该做献祭的刀'——原来这道理,你们母女是刻在骨头里的。\"
风从断墙灌进来,吹得笔记纸页哗哗响。
苏棠把纸页心收进怀里,转身看向灶台。
晨光透过残檐照在灶口,香灰里有几点火星忽明忽暗,像是在等什么。
她伸手进衣襟,摸出裹着残碑的外衣——昨夜\"母女承脉\"的刻痕,此刻正泛着和山巅金光一样的颜色。
陆明渊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要做什么,我陪着。\"
老厨头徒门边,背着手笑:\"该来的总会来。\"
苏棠跪坐在灶前。
她解开外衣,残碑的棱角硌着掌心。
山风卷着梅香钻进庙门,她望着灶口里的香灰,突然想起母亲在梦里的话:\"阿棠,灶火要烧得久,得先把心放进去。\"
她轻轻抬起手,残碑碎片的影子落进灶口。
苏棠的指尖刚触到灶口香灰,残碑碎片便自动脱离掌心。
那纹路泛着暖金的石头悬在灶口上方三寸,像被无形的手托着,接着\"叮\"的一声轻响,落进香灰里。
山风突然停了。
最先有热度漫上她的手背。
不是杜九那灼人肺腑的烈焰,而是像冬日里刚揭盖的铜锅,蒸汽裹着米粥的柔润,从指缝渗进血脉。
她后颈的金纹跟着发烫,却不再是撕裂般的痛,倒像是有人用温热的蜜蜡轻轻敷过——和母亲从前给她擦冻疮时的温度一模一样。
\"棠?\"陆明渊的声音带着点紧绷。
他原本站在门边,此刻已跨进半只脚,剑穗在身侧绷成直线。
苏棠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那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关切,连眉峰都压得低低的,像怕惊碎了什么。
\"别怕。\"她朝他笑,喉咙却发涩。
话音未落,灶口\"轰\"地腾起金焰。
不是火舌乱卷的暴烈,而是温柔的、裹着糖霜般的光,顺着她的手腕往上爬,在她掌心凝成朵半开的莲花。
她盯着那朵光焰,忽然想起母亲笔记里夹的梅瓣——同样的清冽,同样的倔强。
老厨头的烟杆\"当\"地掉在地上。
他原本背靠着门框,此刻佝偻的背挺得笔直,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水光:\"是...是灶君的护脉火。\"他颤巍巍抬起手,想去碰那团光,又在离火焰三寸处停住,像怕亵渎了什么,\"当年你娘在我师父灶前煮粥,火舌也这样绕着锅沿转,'要让每粒米都尝到自己的甜'。\"
苏棠的眼泪砸进金焰里。
光焰晃了晃,竟分出一缕缠上她的睫毛,替她拭去泪痕。
她这才发现,那些灼烧过她无数次的灶神之力,原来一直藏着母亲的温度——每次她用本味感知累到腿软,是母亲在替她揉肩;每次她被嫡姐刁难躲在柴房哭,是母亲的糖蒸酥酪香从门缝里钻进来;就连昨夜对抗杜九时,那股突然涌上来的后劲,原是母亲藏在血脉里的护持。
\"原来你从来没离开过。\"她对着金焰轻声。
光焰\"噼啪\"响了两声,像是回应。
陆明渊突然上前一步,握住她另一只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金焰传来,带着剑茧的粗糙:\"阿棠,疼吗?\"他的拇指反复摩挲她腕骨,像在确认她还好好站在自己面前。
苏棠这才注意到,他耳后的血痂还没掉,晨光里泛着淡褐,像片干枯的枫叶。
\"不疼。\"她反手扣住他的指节,\"是...是回家的感觉。\"
金焰突然拔高半尺,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方凝成面光镜。
苏棠看见镜里有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正踮脚往灶台里添柴。
她后颈的金纹和自己如出一辙,转身时,怀里还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女娃——那是三岁的自己,手里举着半碗没吃完的糖蒸酥酪,正咯咯笑着把糖渣往母亲衣襟上抹。
\"娘。\"苏棠的声音带着哭腔。
光镜里的女子似乎听见了,抬头朝她笑。
那笑容和笔记最后一页的梅瓣一样清瘦,却暖得能化掉冬雪。
她开口时,声音混着灶火的轻响,直接撞进苏棠心里:\"阿棠,娘的灶火该传给你了。
但记住,这不是神的恩赐,是人间的烟火养着它。\"
光镜\"唰\"地碎成金粉。
苏棠只觉后颈一热,金纹像活了似的游动起来,最后静静伏在锁骨上方,变成枚极的金梅。
与此同时,那团金焰\"呼\"地缩回灶口,残碑碎片已不见了踪影,只余星子般的火光在香灰里跳动。
\"成了。\"老厨头弯腰捡起烟杆,用袖子擦了擦,\"往后你用本味感知,不用再耗体力了。\"他抽了口旱烟,烟雾里的眼睛亮得惊人,\"但也别仗着这点偷懒——真正的好味道,还得靠火候和心意。\"
陆明渊的拇指还停在她腕骨上,却慢慢松了力道。
他望着她锁骨处的金梅,喉结动了动:\"你打算怎么办?\"
苏棠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的光焰已经散尽,却留着股不出的踏实,像揣着块晒过太阳的暖玉。
她想起在侯府当粗使丫鬟时,蹲在灶前偷学做菜被管事嬷嬷打的日子;想起第一次用本味感知尝出羊肉里有股泥腥气,被陈阿四骂\"疯丫头\"的日子;想起在御膳房熬夜研究新菜式,陆明渊悄悄送来姜茶的日子。
那些苦的、酸的、涩的,此刻都化成舌尖的甜。
\"回京。\"她抬头时,阳光正穿过残檐落进庙里,在她脸上镀了层金边,\"开一家新的膳阁。\"她摸了摸锁骨处的金梅,\"只做最真实的人间味道——糖蒸酥酪要甜得纯粹,羊肉汤要鲜得干净,就算是粗茶淡饭,也要让人尝出米香麦香。\"
陆明渊突然笑了。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扫过她锁骨的金梅时,语气轻得像片羽毛:\"好。
我让人把城南那座带三层阁楼的院子收拾出来——你过,要让每个客人都能看见灶火。\"
老厨头把布囊甩上肩,铜铃叮铃作响:\"我回乡下收徒弟去。\"他冲苏棠挤挤眼,\"等你膳阁开张,我带三个最笨的子来,让你教教他们什么叫'用心做饭'。\"罢便晃着烟杆往外走,走到庙门口又停住,回头看了眼灶台,\"那火...该歇了。\"
苏棠转头。
灶口里的火星不知何时灭了,只余一缕淡金色的炊烟,从残檐的破洞钻出去,在蓝上画出道柔美的弧线。
她望着那缕烟,忽然想起母亲笔记里的话:\"灶火要烧得久,得先把心放进去。\"现在她终于懂了——所谓灶神之力,从来不是什么上的馈赠,不过是无数个像母亲这样的人,把对人间烟火的爱,熬成了血脉里的光。
\"走吧。\"她拉住陆明渊的手,\"再晚些,山脚下的茶棚该收摊了。
我想吃碗加桂花的酒酿圆子——要最甜的那种。\"
陆明渊没动。
他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低头吻了吻她额角:\"好。
但先去药铺——你后颈的金纹刚稳定,得喝三参汤。\"
苏棠笑着推他出门。
山风掀起她的斗篷,露出锁骨处的金梅,在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
庙后的野蔷薇开得正艳,花瓣落在他们脚边,像撒了一路的红玛瑙。
那缕炊烟还在飘。
它穿过山尖的云,掠过山脚下的河,最后轻轻覆在官道上——那里,三匹快马正载着归人,往京城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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