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掠过\"人间至味\"匾额的瞬间,苏棠舀汤的手顿了顿。
琥珀色的汤液在碗中晃出细碎的光,映得她眼底也泛起涟漪。
丫头捧着汤跑远后,她仍仰头望着白雀消失的方向,晨风吹起月白素衣的衣角,将一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昨夜那个梦,又浮上来了。
那是她第三次梦见灶台边的模糊身影。
灶火噼啪,那人背对着她,蓝布裙角沾着星点面屑,和记忆里母亲熬粥时的背影重叠。\"棠儿,你终于来了。\"声音轻得像落在汤面的雪,可她惊醒时,枕头竟被冷汗洇湿了一片。
此刻望着白雀去的东巷,她忽然想起,母亲从前总\"东是归处\"。
\"阿棠?\"
陆明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放下了粗陶碗,墨色广袖扫过案几上的茶盏,青瓷与木案相碰的轻响惊得她一颤。
转身时,她看见他眼尾还带着未褪的青黑——定是昨夜又翻了半宿的密档。
\"可是又梦见...夫人了?\"他没走近,只站在三步外,垂眸盯着她攥紧的袖口。
那里绣着极的并蒂莲,是母亲临终前连夜缝的,针脚歪歪扭扭,\"你昨夜翻来覆去,我在隔壁都听见了。\"
苏棠这才察觉自己的手指在发抖。
她松开袖口,转身走向后堂,木屐踩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
案头的烛台还剩半截,她掀开樟木箱最底层的蓝布,取出那本边角磨得起毛的笔记——母亲的手札,每页都夹着干花瓣,是她从前在侯府当粗使丫鬟时,趁扫院偷偷捡的。
最后一页的油渍比往日更显眼。
她屏住呼吸,对着晨光眯起眼——那些被酱色油渍覆盖的字迹,竟在光线下显出些微痕迹。\"北境·寒霜城·百味楼\",她念出声时,喉间发紧,\"原来不是我记错了,是...被人故意掩住了。\"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
陆明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二十年前,北境寒霜城确实有座百味楼。\"他的声音低了些,\"我今早翻东厂旧档,看见条没头没尾的记录——那楼专研失传古法,后来着了场大火,烧得只剩半面墙,主厨...\"他顿了顿,\"失踪了。\"
\"是我娘。\"苏棠脱口而出。
她望着笔记上晕开的墨迹,想起母亲总在冬夜摩挲着冻红的手\"等暖了,带你去个有雪的地方\",原来不是哄她的。
\"啪\"的一声。
老厨头不知何时进了后堂,手里的粗瓷碟磕在案上,震得笔记都跳了跳。
他布满老茧的手攥着块红布,掀开时,一截剔透的冰晶落在碟中,泛着幽蓝的光:\"这是'寒霜火'的残晶。\"他佝偻的背挺得笔直,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瓮,\"你娘当年在御膳房当杂役时,有回替我熬补汤,汤里飘着片冰渣子。
我问她哪来的,她'极寒之地才能存住最金贵的东西'。\"
苏棠伸手去碰冰晶,指尖刚触到就缩回——冷得刺骨,却不像普通冰那样扎人,倒像...母亲的手。
那年她发高热,母亲用湿帕子敷她额头,手也是这样的凉,却带着灶房特有的烟火气。
\"要去看看么?\"陆明渊突然。
他不知何时拿了件月白斗篷,轻轻搭在她肩上,\"寒霜城离京八百里,眼下正是雪季。
你若要去...\"
\"采风寻味。\"苏棠打断他,低头盯着冰晶里浮动的细尘,\"膳阁要添新菜,我总得去北边寻些野山菌、冻豆腐。\"她抬头时,晨光正好穿过窗纸,在她眼底碎成星子,\"就我带两个学徒,顺道去尝尝北地风味。\"
老厨头突然笑了,缺了颗门牙的嘴咧开:\"记得带个铜手炉。\"他弯腰收起冰晶,红布角扫过笔记时顿了顿,\"当年你娘走前,也要去寻'最本真的味道'。\"
陆明渊的手指在案上轻叩两下,像是在敲某种暗号。
苏棠知道,等她回屋换衣服时,他的暗卫早把北上的马车、御寒的皮裘,甚至能在雪地生火的铜炉,都备齐了。
她拿起母亲的笔记,往怀里揣时,一张碎纸片从夹层里掉出来。
捡起来看,是半枚烧残的木牌,刻着\"百味\"二字,边缘还留着焦黑的痕迹。
窗外又掠过一道白影。
苏棠望着白雀飞去的方向,把木牌攥进手心。
这次,她听见的不是风声,是自己心跳如鼓——有些答案,该去雪地里找了。
三日后卯时,苏棠站在\"人间至味\"匾额下,仰头望着那方被烟火熏得泛褐的木匾。
晨光里,\"至味\"二字的金漆有些剥落,像极了她初入御膳房时,老厨头用锅底灰给她补的灶王爷画像——那时她蹲在灶前扇风,火星子溅到脸上,老厨头骂她\"笨得像块冻豆腐\",却偷偷塞给她半块烤焦的炊饼。
\"阿姐。\"徒弟阿竹抱着包裹从门里跑出来,发辫上的红绳被风吹得晃荡,\"王管事马车在后门备好了,陆公子还让人塞了十斤炭饼,北地的风能刮透三层棉絮。\"
苏棠接过包裹,指尖触到包裹外层的粗布——是阿竹连夜缝的,针脚比上月稳当了许多。
她摸了摸阿竹冻红的鼻尖:\"膳阁的新播在案头,乌鸡汤要加三勺蜜枣,记着?\"
\"记着呢!\"阿竹用力点头,眼眶却先红了,\"阿姐要是看见会冒热气的雪蘑菇,给我画张图好不好?\"
苏棠应下时,眼角瞥见廊下站着的身影。
陆明渊倚着朱漆柱子,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月白中衣——这是他惯常的打扮,看似随意,实则每道褶皱都藏着算计。
他冲她微微颔首,袖中滑出个铜炉,在晨雾里抛了抛又收回去。
苏棠知道,那是暗卫新制的防风炉,能在雪地里煮半锅热汤。
\"走了。\"她对阿竹笑了笑,转身跨出门槛。
门轴吱呀一声,\"人间至味\"的影子被踩在脚下,像踩碎了段旧时光——从侯府粗使丫鬟到御膳房代理掌事,从躲在灶台后啃冷馒头到站在金銮殿上献菜,所有的滋味都沉在这方匾额下。
她顿了顿,终究没回头。
北行的马车走得不快。
第七日午后,车帘被寒风掀起道缝,苏棠望着车外灰蒙蒙的地,忽然勒住缰绳。
前面山坳里飘着面褪色的酒旗,\"悦来栈\"三个字被雪水洇得模糊,却飘出股熟悉的香味——是炖肉的腥甜混着柴草的焦香,像极了母亲熬的萝卜汤。
\"客官打尖?\"客栈掌柜的哈着白气迎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本生意,只有热粥和酱肉。\"
苏棠把马拴在檐下,刚掀开门帘,就听见里间传来粗哑的话声:\"你们寒霜城那火怪不怪?
二十年前烧了三三夜,偏生那口老汤锅子没化,现在还咕嘟咕嘟冒热气呢!\"
\"嘘——\"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我表舅在城防营当差,上个月有人看见废墟里有白影晃,手里还端着汤碗!\"
苏棠攥紧腰间的木牌——那半枚\"百味\"残牌正贴着她的腹,隔着两层棉袍都能感觉到温度。
她要了碗热粥,坐在离那桌三步远的条凳上,用木勺搅着粥里的红豆:\"几位大哥的寒霜城,可是北境那座?\"
四人猛地转头。
中间留络腮胡的汉子眯起眼:\"娘子打听这个做甚?
那地儿邪性得很,上个月有个厨子非要找什么'百味汤',进去就没出来。\"
\"许是被灶王爷收去当徒弟了。\"最边上的瘦子挤眉弄眼,\"听百味楼的主厨会召火,能把汤熬得比太阳还烫!\"
苏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母亲手札里夹的干花瓣,想起老厨头的\"寒霜火\"残晶,喉间像堵了块冻硬的年糕。
正欲再问,后堂的竹帘突然被掀起,个穿青布棉裙的妇人端着茶盘走出来。
她鬓角别着朵褪色的红绒花,眼角细纹里沾着灶灰,却生得双极亮的眼睛,像雪地里的寒星。
\"几位客官慢用。\"妇人把茶盏放在苏棠案头时,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那触感冷得惊人,像块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玉。
苏棠抬头,正撞进她含笑的眼:\"娘子这木牌,倒和我从前见过的块像。\"
\"你见过?\"苏棠脱口而出。
妇饶笑淡了些,扫了眼那四个汉子:\"百味楼的木牌,是用极北寒木刻的,烧不化,冻不裂。\"她压低声音,\"当年楼里的学徒,每人都有块。\"
里间突然传来摔碗声。
络腮胡汉子拍案而起:\"他奶奶的,好了分三成!\"瘦子拽他袖子:\"这儿有外人呢!\"
妇人借收拾碗碟的由头凑近:\"夜里亥时,后巷老槐树。\"她的手指在桌下快速划了个\"火\"字,\"我知道你娘为何而来。\"
话音未落,她已端着茶盘退进后堂。
苏棠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手札里夹的蓝布——也是这种洗得发白的靛青色,边角打着细密的补丁。
是夜,苏棠裹紧斗篷溜出客栈。
后巷的老槐树落满积雪,枝桠在月光下投出蛛网般的影子。
她刚站定,就听见头顶传来瓦片轻响。
\"跟我来。\"云娘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苏棠抬头,正看见她踩着房檐的积雪,像只轻捷的猫。
两人绕了三条巷子,最后停在间漏风的土坯房前。
云娘推开门,炉子里的炭火\"噼啪\"炸开,映得墙上挂的十八般厨具泛着冷光——炒勺、漏勺、汤瓢,每样都磨得发亮,像是被人日日擦拭。
\"我是百味楼最后一个学徒。\"云娘解下棉裙,露出里面月白中衣,腰间系着条绣着火焰纹的布带,\"你娘走的那晚,我替她抱过你。
那时你才三个月大,哭得声儿细得像猫剑\"
苏棠的呼吸骤然急促。
她摸出怀里的木牌:\"我娘...她去了哪?\"
云娘没接话,转身从梁上取下个铁海
盒盖打开时,股熟悉的香气涌出来——是陈皮混着黄酒的甜,是母亲汤锅里永远飘着的味道。
盒里躺着半张泛黄的纸,墨迹已经晕开,却能勉强认出\"寒中取真味,灶火炼人心\"几个字。
\"你娘,要找到'寒霜火'的源头,就得去废墟最深处。\"云娘把纸条塞进苏棠手里,\"但她没完——那火不是凡火,是灶神的...咳!\"她突然剧烈咳嗽,用帕子捂住嘴,再拿开时,帕子上有抹刺目的红。
苏棠要扶她,被她推开。
云娘指了指窗外:\"快亮了,你顺着北城墙走,看见焦黑的石狮子就往右拐。\"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在梦话,\"当年楼里的地窖,藏着...藏着...\"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云娘脸色骤变:\"他们来了!
快走!\"她推着苏棠往门外跑,转身时从袖中抖出把银勺,在炭炉上一磕,火星子劈头盖脸溅向追来的方向。
苏棠被推得踉跄,再回头时,土坯房的门已经紧闭。
她攥紧纸条往回跑,怀里的木牌烫得惊人,像要把她的皮肉烧穿。
第七日午后,寒霜城的断壁残垣终于出现在眼前。
苏棠裹紧斗篷,踩着没膝的积雪往废墟里走。
焦木的气味混着冰雪的冷,刺得她鼻尖发酸。
她绕过半堵烧得发红的砖墙,突然被什么绊了下——低头看,是块半埋在雪里的石碑,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像灶台上常见的祈福纹样。
她蹲下身,用袖口拂去碑上的积雪。
当最后片雪落下时,一行字显了出来:\"若欲承我志,须识寒中味。\"
苏棠的手指抚过那些刻痕——深浅不一,像是用勺子柄慢慢凿出来的。
风突然大了,卷起她的发梢,吹得石碑后的断梁发出吱呀声。
她抬头望向废墟深处,那里有个黑洞洞的入口,像只蛰伏的兽。
夜风吹过断壁残垣时,远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有人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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