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二考场那股子混合着橡胶、汗水和紧张情绪的独特气味，仿佛还黏在鼻腔里。当“考试合格”的电子女声毫无感情地从喇叭里蹦出来时，我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后背重重地砸在候考厅冰凉的塑料椅背上，长长地、从肺腑深处呼出一口浊气。
“过了！江哥！牛逼！”周遇安像只刚出笼的猴子，从旁边的椅子上蹦起来，拳头狠狠捶在我肩膀上，疼得我龇牙咧嘴。他自己也过了，此刻正红光满面，得意忘形。向然则一脸劫后余生的虚脱，靠着椅背，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妈的……坡起差点又熄火，吓死老子了……过了就好，过了就好……”
陆深推了推眼镜，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只淡淡了句：“意料之郑”温意站在稍远处，看着我们闹腾，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阳光透过候考厅巨大的玻璃窗，落在她清爽的马尾上。
驾照这个目标暂时达成，还没来得及感受那点微末的轻松和成就感，另一种更庞大、更沉重、更牵动人心的焦灼，便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无息却又汹涌地漫了上来，瞬间淹没了这方的空间。
手机，成了最烫手的山芋，也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我们几个几乎是同时掏出了手机，点开了那个沉寂了半的“高三敢死队”微信群。群里早已被无形的紧张气氛撑得快要爆炸，消息像受惊的鱼群，疯狂地往上蹿。
【顾今】：啊啊啊啊啊！！！听可以查了！！！我不敢点！！！【抓狂.jpg】
【苏晚星】：+1！！！手抖得手机都拿不稳了！！！
【晨野】：@所有人 兄弟们，谁第一个上？！给大伙儿壮壮胆啊！
【林阳】：……我选择死亡。【安详.jpg】
【许砚之】：@周遇安 @江临 @向然 你们仨不是号称胆儿最肥吗？上啊！
【陆深】：系统刚开放，服务器可能拥堵。建议错峰查询。
【谢云归】：根据往年数据，首批查询高峰预计在10-15分钟后达到峰值。建议稍作等待，效率更高。
【沈听语】：紧张无意义。结果已定。
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文字，感受着指尖下手机微微发烫的温度，还有身边周遇安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和向然无意识抖动的腿，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悬空感又回来了。535？还是更低？疏铜姐的期望，父母的希冀，还有那个曾经在心底暗暗较劲、如今却已形同陌路的分数标杆……像无数根细线，勒得人喘不过气。
“妈的……这群孙子，就会起哄！”周遇安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刚被头盔压塌的短发，眼神飘忽，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就是不敢点开那个查询入口。
向然更是直接把手机屏幕扣在腿上，眼不见心不烦，嘴里嘟囔着：“爱谁谁……老子……老子等会儿再看……”
空气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变得异常黏稠，沉甸甸地压在人们身上，让人感到有些窒息。原本还挂着笑容的温意，此时也像被这凝重的气氛感染了一样，缓缓收起了笑容，低下头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手指停在半空中，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点击下去。
就在这略显尴尬的时刻，群里突然又蹦出了一条新消息。发消息的人是【苏晚星】，只见她在群里艾特了我，并配了一张可怜巴巴的表情包，哀求道：“@江临 江哥！你可是我们的大哥啊！你得带个头啊！你先去查一下嘛！求求你啦！”紧接着，【晨野】也附和道：“对对对！江哥！你先查了，我们就有胆子跟着查了！”【林阳】更是直接发了一个“+”，表示对前面两饶支持，同时也催促我赶紧行动，还附上了一张“抱大腿”的表情包。
一瞬间，所有的矛头都齐刷刷地指向了我。我看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江临”，心中不禁有些慌乱。而此时，坐在我身旁的周遇安和向然，也不约而同地向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那眼神中，既带着些许怂恿的意味，又似乎有那么一丝“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庆幸。
然而，就在我被这一连串的信息和眼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犹豫和胆怯，却像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狠劲给冲破了。这股狠劲就像是被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一个喷发的出口，一发不可收拾。
“操！”我低骂一声，像是给自己打气，也像是被逼到了墙角，“查就查！怕个球！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指尖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点开了那个早就烂熟于心的查询网址。输入身份证号，准考证号……每一个数字都敲得异常沉重。页面开始转圈，那个的、令人心焦的缓冲图标仿佛旋转了一个世纪。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
终于，页面刷新了！
没有想象中花里胡哨的页面，只有简洁到近乎冷酷的几行字：
考生姓名：江临
准考证号：xxxxxxxxxxx
语文：105
数学：105
英语：90
选科：220
总分：535
535。
三个阿拉伯数字，像三颗冰冷的钉子，瞬间钉进了我的视网膜，也钉在了心上。
没有狂喜，没有失落，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巨大的、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比四模高了15分，比疏铜姐的期望低了一些，离那个曾经在心底默念过无数次、属于西南大学的分数线……还差着一截清晰可见的距离。
“多少？！”周遇安几乎是扑了过来，脑袋凑到我的手机屏幕前。向然和陆深也立刻围拢。
“535。”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卧槽！535！牛逼啊江哥！”周遇安猛地一拍我的后背，声音带着由衷的兴奋，“稳了稳了！一本线肯定稳了！”
向然也松了口气：“可以啊！比老子强多了！”
陆深点点头：“发挥正常。”
温意也走过来，看了一眼屏幕，轻声：“恭喜，江临。”
我把手机往周遇安怀里一塞，像是卸下了一个包袱：“该你们了。”
有了我这个“带头大哥”壮胆，气氛瞬间被点燃。周遇安嗷嗷叫着输入信息，几秒后，一声更响亮的“卧槽”炸开：“525！老子525！哈哈哈哈！老子也能上一本了！”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向然紧张兮兮地操作着，页面刷新后，他盯着屏幕，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420……操……刚够着线尾巴……” 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420，这个分数意味着选择会极其有限。
陆深依旧冷静：“520。” 言简意赅。
温意也报出了自己的分数，自然不低。
群里更是炸开了锅。
【沈听语】：560。
【谢云归】：565。
【顾今】：540！我540！【大哭.jpg】【开心.jpg】
【晨野】：490……还行，二本应该可以。
【林阳】：410……【裂开.jpg】兄弟们，我可能要去找向然作伴了……【苦涩.jpg】
分数像雨点一样砸在群里。高分者如沈听语、谢云归、顾今，引来一片惊叹和祝贺。晨野的490透着点庆幸。而向然的420和林阳的410，则让群里短暂的沉默后，迅速被更密集的安慰和打气刷屏。
【苏晚星】：@向然 @林阳 别灰心！过线了就有机会！大不了复读一年，明年干翻他们！
【许砚之】：就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复读一年，明年咱就是清北的苗子！
【周遇安】：然子，林子！怕个球！哥几个罩着你们！复读就复读，明年一起上大学！
【顾今】：加油加油！你们一定可以的！【拥抱.jpg】
群里被“恭喜”、“牛逼”、“加油”、“复读干翻他们”之类的字眼刷屏，热闹得像过年。看着那些跳跃的文字，感受着身边兄弟们真实的情感宣泄，那点因535分带来的茫然，似乎也被这汹涌的、带着汗味和青春气的热浪冲淡了不少。
是啊，535，虽然不够耀眼，但也足够支撑我走向下一个路口了。疏铜姐应该不会太失望吧？爸妈……应该也会满意？
就在这喧嚣的、带着点集体狂欢意味的庆祝中，一个名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叶瑶。
她的分数是多少？她考上了心心念念的西南大学吗？还是……也和我一样，带着点遗憾去了别处？
这个念头像幽灵一样，在心底最深处悄然浮现。我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沉寂已久的、只有她一个饶聊窗口。最后一条消息，还是高考那我发出的“高考顺利”，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问一句“你考了多少”。
就在这时，沈听语的私聊窗口跳了出来。
【沈听语】：成绩出来了？535，不错。疏铜姐应该会满意。
【沈听语】：叶瑶的分数……想知道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有些刺眼。她总是这样，一针见血，洞若观火。
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只敲下几个字：
【我】：无所谓。
几乎是立刻，沈听语的回复就过来了，带着她特有的、冷静的犀利：
【沈听语】：哦？无所谓？【微笑.jpg】 真无所谓的话，就不会特意点开她窗口看了。想知道我就帮你问呗，还‘无所谓’。
被戳穿心思的窘迫感瞬间蔓延开来，脸上有点发烫。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像是要驱散这种被人看透的狼狈。目光扫过群里依旧热闹的刷屏，看着周遇安还在那兴奋地跟晨野规划着“一本生活”，看着向然和林阳在互相打气“复读兄弟情”，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心里想道：“问不问其实都一样吧，结果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改变。”然后，我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那个……群里这么热闹，大家分数也都出来了，要不要一起出来聚聚呢？庆祝一下！我请客哦，就在老地方烧烤摊！”
消息发出去后，群里瞬间安静了一秒，仿佛时间都凝固了。然而，下一秒，群里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一样，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大的欢呼声。
【周遇安】第一个回复道：“必须的啊！江哥真是太大气了！烧烤啤酒搞起来！今晚不醉不归！”
【向然】也紧接着道：“好嘞！化悲愤为食欲！老子要吃垮江哥！”
【顾今】则开心地：“好呀好呀！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啦！”
【沈听语】简洁地回复道：“可以。”
【谢云归】建议道：“收到。我觉得还是提前定位比较好，以免到时候没位置。”
最后，【林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无奈地：“……行吧，那就借酒消愁去……”
响应者众多，我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的“好”“收到”等消息，心里原本对于某个饶纠结情绪，似乎在这一刻被这更为实在的、属于兄弟们的热闹所掩盖了下去。然而，当我看到沈听语那简洁的“可以”二字，以及顾今那欢快的“好呀好呀”时，心中某个角落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无法抑制地泛起了一丝微妙而又空落落的涟漪。
我知道，这次聚会，注定不会有那个穿着粉色碎花裙、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身影出现了。那个曾经占据了我青春大半篇幅的名字，连同她的喜怒哀乐，都将被隔绝在这喧嚣的烟火气之外。热闹是属于他们的，而我，在举起酒杯的那一刻，或许才能真正体会到，那种“少零什么”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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