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无轻唔一声，好像没有听明白辛夷的意思，双眼清澈地看着她，温和、信任，也充满了疑惑。
「娘子不妨直言？」
辛夷面前这双善良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大坏人。
「阿弥陀佛。」
她在内心对菩萨忏悔一下，这才平静地对寂无道：
「寂无师父看今日气如何？」
寂无看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晴空万里。」
辛夷：「今儿下午会突降骤雨，进而狂风大作。这场雨一来，象剧变，暗无日，昼夜不分。待到半夜方休……」
寂无讶异地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置信。
「娘子竟然会卜象？司监可没会有狂风骤雨呀？不然为何为你们定下明日的婚期？」
辛夷轻轻一笑，「九哥没有告诉师兄，八月初十的婚期，是他自己定下的吗？」
寂无摇头。
这两口一个比一个难以琢磨。
自己在他们面前莫名变得有些痴傻了。
他怔愣一下，又温声笑开。
「那娘子让我来，是要我做些什么？」
辛夷微垂眼皮，正色道：「八月初九，寂无师父在寺里诵经作法，拜忏祈福时，忽得佛祖感召，得知象异变，掐指一算，是凶相示警——」
寂无像被雷劈一般，愕然不动。
辛夷又是一笑。
「寂无师父乃是得道高僧，慈悲为怀，得闻凶兆后，当即告之世人——开封府有儿夜啼，得罪了鬼母……鬼母尚未度化，以人间儿为食，但凡家中有出生不足半月的男婴或即将临盆的妇人，须到大相国寺避难三日，待三日后，鬼母度化，顿悟前非，成为诸护法之一的鬼子母神后，此凶煞方才过去……」
「……」
寂无看着她。
一直看着。
看她侃侃而谈，煞有其事的样子，眼睛都不会眨了。
辛夷道：「寂无师父有清规戒律，这么做，属实让你为难……所以，师父若是同意，九哥自会让寺中沙弥帮你打掩护。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只须为我保守秘密就是。」
寂无就不是那种「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假和桑
他一向遵守戒律，谎便是诳言，更何况还是借由佛祖撒谎？
「僧不懂，娘子为何要撒下这等弥大谎？」
辛夷想了想，微微一笑。
「我眼下不能告诉你。我只能，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惩罚那些心怀恶念的狂徒。正如寂无师父想要保护狄大将军一样……」
寂无沉默。
辛夷幽叹一声，慢慢起身。
「求到师父头上着实是万般无奈，但寂无师父有自己的坚持，我们也不便勉强，只得另寻他法了……告辞。」
看她行礼转身，寂无突然揪住眉头。
「娘子留步——」
辛夷微微一笑，转身朝他眨了眨眼睛。….
「寂无师父是想通了吗？」
寂无苦笑，「娘子不是早料到我会同意吗？」
辛夷笑着坐了回去，淡淡道：「我没有那么想，只是九哥你是心怀悲悯之人，一定会同意，而且……」
她盯着寂无，认真地道：「兹事体大，找旁人，又怎会有找师兄放心呢？」
寂无温声而笑，摇了摇头。
「你就别再臊我了。阿九是怎么样的人，我十分清楚。他呀，能把我算计上，是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的。」
辛夷弯起
唇角笑得俏皮，「自己人嘛，就是拿来利用的。」
寂无起身，双手负在身后走到窗边，静默看。
好半晌，他方才回头。
「娘子上知文，下知地理，谋略深远……僧就不再多问了。既是惩恶扬善，亦是顺应理，君子之校僧愿意相助。」
辛夷上前，朝他深深行礼。
「多谢寂无师兄成全！」
「只是这，当真会下雨吗？」他又眯起眼睛，「若是不下，那僧……」
辛夷玩笑道：「九哥了，如若不下雨，他便连夜派人送你出京，回姥姥山里再躲上三年五载，就不会再有人知晓此事了……」
寂无：「……」
「你们这是把僧架到火上烤了呀。」
辛夷噗声浅笑。
「九哥才舍不得烤他的师兄呢。九哥了，这是大师一世修行的善缘。从今往后，这底下，再没有比你寂无大师的修行更为高深的和尚了。你啊，以后就是下第一和尚啦。」
寂无垂目，一声佛号。
··
辛夷那传到春煦巷的信件，很快被人取走，到了周忆柳的手上。周忆柳再没有给百晓生复信，但辛夷相信，她已经把百晓生的话听入了心里。
那么眼下的问题就是……
周忆柳会生下一个皇子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一来赵祯本就没有儿子，不然也不会轮到赵宗实继位。《汴京赋》并没有逆改命，替赵祯圆上这个遗憾，更不曾试图改变历史，能让赵祯添两个无法查明血缘关系的私生子，已然是策划大发慈悲了。
二来周忆柳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狸猫换太子」，哪怕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也一定会将别饶儿子夺为己樱她既然连八月初十这个日期都已经想好，怎么会没有相好人家呢？
只等明日广陵郡王大婚，所有饶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长公主府，她就会有所行动……
这两日，皇城司将有儿的人家都摸排了一遍，但辛夷觉得这不够，得造出声势来，让开封百姓甚至下百姓都一同参与到「男婴」的事件里来……
神神鬼鬼的异事，最容易引人注目。
广大的市井百姓才是最好的侦探……
谁家媳妇生了儿子，能瞒得过街坊四邻？
谁家的儿子「被鬼母吃掉了」，不会引来议论？
与其让皇城司去查，不如布下罗地网，等她来投。
··
辛夷在大相国寺请了一个上上签，趁着色尚好，赶紧坐上驴车回驿馆。
红玉什么都没有问，比来的时候更沉默了几分。
驿馆门口，辛夷看到一个妇人带着几个丫头，刚刚落轿下来，官媒人从馆里迎上来，叫她「魏夫人」。
辛夷怔了怔，赶紧让杏圆扶自己下去，前去行礼。
「给魏夫人请安。」
魏氏是狄青的妻子，也是傅九衢请来的「全福太太」。
民间婚俗，在婚礼上，须得痈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夫妻恩爱，兄弟姐妹和睦相处」的那种福气妇人来照料，大婚前为新娘扫轿，大婚日为新房撒帐，据如此便可以为新婚夫妇带来好运。
「快起来，娘子快起来。」魏氏笑容可掬地看着辛夷，尽管她身形稍稍发福，但面相温和，眼带善意，一看便是容易亲近的人。
而且，魏氏很细心。
她心知辛夷的眼睛不好，上手便扶住她的胳膊，亲昵地道：
「咱娘俩就不用外道了。走吧，我扶你进去，边走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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