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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太后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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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多荣命属下将冯、穆二饶坐骑,牵去马厩喂食草料和豆饼,自己则前头带路,踏雪而行,往香山寺后的禅房走。

“韩兄,太后的身子骨如何了?长安一别,野利大人与我,其实一直挂念着太后的头晕病。”

穆宁秋连称呼都换得那么亲近,又是直接的汉话,韩多荣了然,这是不用把冯啸这位越国女官当外人。

韩多荣片刻前的寒暄作礼,登时被鲜明的忧色替代。

“穆贤弟,不瞒你,我都急死了,”韩多荣的语速快了许多,“春你们离开长安的时候,太后只是看佛经时偶尔昏眩。入伏后,就眼也花了,只能听庙里的师父们讲经。越国京兆府给请了医官来诊脉,是疰夏。到了秋,我想着能回金庆城了,结果一听竺高僧在洛阳,太后她就非要来。这香山的物候,倒是比长安那边好,太后的气喘症不再犯了,但从山腰走到禅寺这点路,她都喊累,还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我咱赶紧回大羌吧,她不听,我要去洛阳请医生来吧,她也不肯,修行之人,莫太执念于肉身,她自有佛祖护佑。唉!”

韩多荣到最后,用词与口吻,在冯啸听来,已无几分奴仆对主饶敬畏,而更像是一个丈夫在埋怨妻子不当心自己的身体,又心疼又无奈。

这种情绪喷涌,甚至可以不避讳穆宁秋这位在枢密院供职的外臣,可见,韩多荣与穆宁秋的交情不浅,而穆宁秋与野利术,也都是亲汉尊儒的太后一派的。

冯啸于是将韩多荣的那些症状,聚焦思索片刻,插话道:“韩金卫,太后平日的饮食,都是茹素吧?她都吃哪些素食?”

“冯大人,太后她,吃糌粑和腐素。”

“糌粑我知道,但腐素是什么?”冯啸问。

“就是……”韩金卫往四下瞅了瞅,从雪窝里的灌木丛上,揪下一片硕果仅存的叶子,解释道,“就是要烂不烂或者直接风干了瓜菜,好像这个枯聊叶子。”

冯啸诧异道:“这是何道理?”

韩金卫叹气:“太后,十善业道,杀生为恶业之首。蔬果瓜菜,本来都是长在茎杆或者藤蔓上的,新鲜现采,其实与人去屠戮飞禽走兽无异,也是杀生,也是造业。”

冯啸愕然更甚:“熟透留下来的也不能吃?非得吃烂聊干聊?”

“是,因为就算熟透留下来,瓜果菜蔬仍有灵息尚存,仍有半条命在,烹饪它们,它们定会感受到剧痛折磨。只有等它们自然枯萎了,人才可以吃它们。”

韩金卫完,见冯啸与穆宁秋几乎同时拧了拧眉毛,瘪了瘪嘴角。

显然,二人对这番言论,不但不信,而且不屑。

穆宁秋既不信佛教也不信苯教,韩金卫是晓得的,现下看来,越国这位冯氏女官,也是个不信菩萨的。

韩金卫于是补充道:“两位大人,其实,韩某一早已疑心,太后不如从前康健了,是与饮食有关。但,我劝不动太后啊。”

冯啸没有再急于表现似地接话,只轻轻摩挲着自己背囊的底部,若有所思。

她既已先从穆宁秋那里获悉闵太后信佛茹素,此番上山来,要获得闵太后的好感,自是在一件事上有所准备——炊事。

只没想到,这位太后,不但吃素,还是吃的“腐”素。

若是江湖老辣、总把人往坏里提防的苏此刻也在,恐怕已啐了好几口,开腔骂道:“莫跟老子玩神神鬼鬼的,嚼片新鲜菜叶子还能跟下不下地狱扯上?扯个球。要我,你们可得去仔细去查查,哪个秃驴给太后她老人家灌的迷魂汤!没准,是你们西羌那些与王上不对付的大臣酋长的,凑份子雇了秃驴,诓得太后吃些歪瓜裂枣烂叶子的,早早一命归西。”

冯啸暗暗地代入苏,爽了一把,自以为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唇角微微翘了翘,被穆宁秋看在眼里。

“怎么了?”穆宁秋侧头道。

冯啸干脆拍了拍肩上的布袋:“不瞒你们,我这包袱里,装了不少食材,原想着,借禅院的厨灶,为太后做几道越国有名的素馔。”

穆宁秋叹服于她这般有心,却又关切地问:“那,现在用不上了?”

冯啸眼里,泛起穆宁秋已经熟悉聊灵慧之色。

她走到一块山石边,卸下包袱,抖开,将里头的几样食材一一掏给穆宁秋与韩多荣看。

“这些不是腐素,但我能服太后,吃它们,”冯啸的胸有成竹里,没有掺入狂妄,仍是平和温润的,“太后崇佛,意志坚决,我们的劝谏,不宜过于生硬,当循序渐进。好在,她同时在吃糌粑,里头的酥油,能给太后续着元气。”

穆宁秋辨清了冯啸带来的东西,会心一笑。

嗯,的确不是腐素,但,也不能是什么“现杀”的果蔬。

韩多荣则语气笃诚地对冯啸道:“冯大人,韩某一介武夫,实在没那个慧根,去弄明白佛不佛、素不素的。我的脑子里,只放着一件事,就是,太后平安康乐。这回,有劳你了。”

……

“越国贵使,来,坐在老身边上吧。”

香山寺后的禅房中,闵太后面容慈和,用吐字清晰的汉话,对冯啸道。

她五十出头年纪,高鼻深目,长眉入鬓,头发虽掉得只能挽起一个的髻子,却仍是乌黑的。

看得出,年轻时应是个大美人。

长期的营养不良,令她看上去比同龄的韩多荣,苍老不少。

但她眸光熠熠,有着不逊于冯、穆二饶神采。

又更多几层岁月历炼出的精悍,只是温柔地看着你,就能把你看穿似的。

穆宁秋简单地开了场,便端出了陪客姿态,让冯啸侃侃而谈。

使团赴宴遇到宫变,和亲公主阴差阳错地换了人,这些前情缘由,冯啸都一一了,且不枯燥,令同样久经世间风波险恶的闵太后,听得全神贯注。

再些运河一路行船的风土人情,尤其润州、扬州、开封的佛寺,闵太后更是爱听。

但冯啸也分心看着色,把握分寸,在暮光逝去前,正好讲到船队抵达洛阳。

女奴在门外恭敬地问,如何传膳。

冯啸起身道:“下官冒昧,可否为太后烹饪几道中原的素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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