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机关大院飘着桂花香。高林把运动会通知拍在桌上，红色的标题字印着 “首届机关全民健身运动会”。李正用抹布擦算盘，闻言停了手，算盘珠在阳光下晃出一片白光。
“全体参加。” 高林点着通知，“拔河、接力赛、象棋，都报上。”
五从报纸里抬眼：“主任，象棋算体育项目？”
“怎么不算？” 高林瞪他一眼，“脑力运动也是运动。粮食局王局长还亲自参加呢。”
通知是油印的，边缘带着毛茬。高林想起上周局里开会，王局长拍着桌子要 “展现机关新风貌”，这话他在审批办的科务会上重复了三遍。此刻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办公桌上的搪瓷缸上，缸身上 “为人民服务” 五个字掉了漆。
运动会在机关大院后面的操场开。搭了个简易主席台，红布横幅上写着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各科室的人穿着统一的运动服，蓝色的卡其布，左胸口印着 “粮食局” 三个白字。审批办的衣服是李去后勤领的，最号穿在芭娜娜身上还晃荡。
“拔河咱们得研究战术。” 高林把队员召集到操场角落，手里拿着根粉笔，在水泥地上画示意图，“李，你站第一个，得像公章一样‘定’住；五，你在最后，得像审批流程一样‘压轴’。”
李点点头，把运动服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结实的胳膊。他早上特意吃了俩馒头，觉得力气足。五却踢着地上的石子，嘟囔着：“拔河还讲流程，不如回家睡觉。”
对面是财务科的队伍，个个膀大腰圆。裁判哨子一响，绳子立刻绷直了。李憋足了劲，脸涨得通红，嘴里喊着 “一、二、一”。审批办的人跟着喊，声音却没财务科的齐。高林在旁边指挥，手舞足蹈：“按流程来！稳住！”
突然 “啪” 的一声，绳子断了。审批办的人全摔在地上，李向后倒时，脑袋撞在五的肚子上。对面财务科的人也没站稳，几个女同志笑弯了腰。高林看着断成两截的绳子，上面的毛刺还在晃，气得把手里的搪瓷缸往地上一放，水洒了一地。
“怎么回事？” 他质问后勤的老王。
老王挠着头：“这绳子还是八三年运动会用过的，可能…… 老化了。”
李从地上爬起来，裤子膝盖处磨破了个洞。他不好意思地拍着土，看见高林的脸比煮熟的螃蟹还红。旁边传来窃笑声，是人事科的人在议论，审批办 “连拔河都能把绳子拉断”。
接下来是接力赛。芭娜娜被安排跑第二棒。她把文件夹在胳膊下，里面是下午要报的三产项目材料。高林过，“工作不能耽误”。发令枪响时，第一棒的李跑得飞快，把接力棒传给芭娜娜时，差点撞在她身上。
芭娜娜抱着文件夹就跑，没跑出十米就被地上的石子绊倒了。文件夹摔在地上，文件散落一地。她顾不上膝盖的疼，赶紧爬起来捡文件。后面财务科的队员已经超过了她，观众席上有人喊：“芭干事，快跑啊！”
可芭娜娜只是蹲在地上，把散乱的文件按顺序整理好，再用回形针别起来。等她站起来时，最后一棒的五才刚接过棒，而对手已经冲过了终点线。审批办的接力赛，得了最后一名。
高林站在主席台下，脸沉得能滴出水。他看见芭娜娜抱着文件夹走过来，膝盖上沾着土，便走过去：“文件重要还是比赛重要？”
“都重要，主任。” 芭娜娜把文件夹抱得更紧，“这是下午要交的食品加工厂审批材料。”
高林没话了，转身走向象棋比赛的场地。那里摆着几张桌子，王局长正和供销科的老陈对弈。高林坐下时，手心全是汗。他昨晚特意找了本《象棋入门》看，可那些 “马走日，象走田” 的口诀，此刻在脑子里乱成一团。
对手是办公室的刘，戴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第一局，高林走了个 “当头炮”，刘应了 “屏风马”。走了几步，高林觉得自己的 “马” 被卡住了，便想 “出车”，却不心碰倒了 “象”。
“主任，落子无悔。” 刘提醒他。
高林 “哦” 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摆好棋子。旁边围了些人，他听见有人声：“审批办的高主任，下棋跟审批似的，磨磨蹭蹭。”
第二局，高林更紧张了。他想起高林要求 “必须拿名次”，额头上的汗滴在棋盘上。走了几步，他突然发现自己的 “老将” 被 “将军” 了，慌忙移动棋子，却又把 “士” 走到了 “象” 的位置上。
“主任，‘士’不能走斜线。” 刘耐心地解释。
高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的汗更多了。旁边王局长已经赢了棋，走过来拍他的肩膀：“高，放松点，友谊第一嘛。”
可高林哪里放松得下来。第三局，他没走几步就认输了。站起来时，椅子腿碰到了后面的暖水瓶，“哐当” 一声，暖瓶摔在地上，玻璃碴子溅了一地。
运动会结束时，审批办只得了个 “精神文明奖”，奖品是一个印着 “机关运动会留念” 的暖水瓶。高林把暖水瓶放在办公桌上，看着上面的红字，越看越觉得刺眼。
“拔河绳子断了，接力赛摔了，象棋输了……” 他坐在椅子上，手指敲着桌子，“这像什么话？”
李站在旁边，低着头：“主任，是我没用力……”
“跟你没关系！” 高林打断他，“是咱们审批办的‘气’没上来！连运动会都搞不好，还怎么搞三产？”
窗外的桂花还在飘，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办公桌上的暖水瓶上，反射出一片光斑。五偷偷看了眼高林，见他正盯着墙上的审批流程图，嘴里念叨着：“得开个会，总结总结……”
芭娜娜抱着整理好的文件，轻声：“主任，下午的审批材料……”
“先放着！” 高林挥挥手，“开会要紧！”
于是，审批办的科务会，从总结运动会失败原因开始。高林在会上讲了一个时，从拔河的 “流程问题” 讲到象棋的 “心态问题”，最后得出结论：“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像对待审批一样，严谨、认真！”
李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五却偷偷在下面画了个摔碎的暖水瓶。芭娜娜看着窗外，大院里的人正陆续离开，手里拿着各自的奖品，有暖水瓶、笔记本，还有钢笔。审批办的那个暖水瓶，静静地躺在办公桌上，像个沉默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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