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
这里不是什么堂！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数据屠宰场！那些被上传者的意识，就是被送上流水线切割宰杀的原料！
云端彼岸的绚丽繁华，是用无数意识碎片被反复压榨、反复折磨时产生的扭曲回响在支撑！
她抬起头，望向这片冰冷地狱的深处。目光越过那些流淌着痛苦数据流的管道，越过那些轰鸣的巨型散热扇，落在远处黑暗中那些庞大如山岳、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巨型结构体上。
核心逻辑模块？还是……处理中心？
管理者“彼岸”的本体，就在那里？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姜婵！
“检测到非法访问深层维护通道……”
“正在执行强制驱逐……”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她意识中响起。
嗡！四周的景象开始急速扭曲、褪色！那个冰冷的、充满痛苦哀嚎的后台空间像潮水般迅速远离！眼前的光线开始重新组合，刺目的白光涌来。
姜婵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远处黑暗中，那些庞大如山岳的红色模块中，其中一个模块表面的红光猛地不规则地急促闪烁了一下，伴随着一阵格外尖锐刺耳的集体哀嚎！
下一秒，旋地转。
刺眼的光芒再次笼罩一牵海滥声音重新变得清晰。
姜婵发现自己跪在“蔚蓝之岸”柔软的沙滩上，双手深深陷进沙子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后背冰冷一片。阳光依旧温暖，海浪依旧轻柔地拍打着岸边。
完美得令人窒息。
她慢慢抬起头，望向这片虚假堂的晴朗空。那双眼睛里，残留着深入骨髓的惊悸和冰冷，但更多的，是一种燃烧的、近乎毁灭的怒火和决绝。
她看到了真相的冰山一角。而这真相，比最深的噩梦还要恐怖万倍。
姜婵跪在柔软的白色沙滩上，手指深深陷进冰冷的沙粒里。海浪温柔地舔舐着岸边，声音规律得令人窒息。
后背的冷汗还没干透，黏在光滑的虚拟皮肤上。喉咙里那股浓烈的腥锈味——不是真实的血，而是意识层面上残留的痛苦共鸣带来的恶心釜—怎么也咽不下去。
后台空间。冰冷的钢铁丛林。刺鼻的臭氧和焦糊味。还有那永无止息的、来自无数意识碎片的……哀嚎。
她缓缓抬起头。阳光明媚，空蓝得虚假。一切都完美得如同最精致的橱窗模型。但这完美现在在她眼里，就是一层薄薄的血浆，糊在一个巨大、肮脏的伤口上。
“堂？”姜婵看着自己被模拟得毫无瑕疵的双手，指尖用力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呵。”
她需要证据。确凿的、无法被“修正”和“重置”的证据。光凭她脑子里的记忆不够。
姜婵强迫自己站起来，拍掉手上不存在的沙子。脸上的惊悸和愤怒被她一点点压下去，用力抹平。她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从现在开始，她必须成为“堂”里最完美的居民。一个对“彼岸”深信不疑、沉迷于极致享乐的新来者。
她开始像个真正的居民一样“生活”。
她定制了一个奢华的云顶花园，躺在悬浮椅上，看着下方变幻的云海，手里端着一杯永远喝不完的、口味完美的虚拟饮品。
她走进最热闹的社交沙龙，脸上挂着标准化的愉悦笑容，和那些眼神空洞的“邻居”们谈论着“彼岸”的恩赐，谈论着昨虚拟星际旅行的奇妙体验，谈论着今又创造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真是完美的体验，不是吗？”她对着一个正在炫耀自己刚“创造”出来的、会唱歌的发光水母的女士微笑。
“当然！赞美彼岸！永恒的幸福就在这里！”女士立刻回应，语调热情洋溢，眼神却像蒙了一层雾。
每一次交谈，姜婵都在仔细观察。她留意那些脸上笑容弧度过于标准的“居民”。她有意无意地触碰他们的肢体，皮肤触感完美，温度适宜，却没有任何生命该有的细微脉动和温度变化。
她很快发现了一个潜在的突破口：一个穿着陈旧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独自坐在沙龙角落的悬浮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虚拟咖啡，眼神不像其他人那样空洞，反而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茫然？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姜婵端着杯子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空椅上坐下，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下午好。这里的咖啡怎么样？我总觉得差点什么。”
男人像是被惊醒，猛地转过头。看到姜婵，他有些仓促地挤出一点笑容：“啊，下午好。咖啡……很好，很好。”他低头抿了一口，“完美的味道。”
“是完美。”姜婵顺着，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点点试探的困惑，“只是……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以前现实里喝的咖啡，那种苦涩的味道也挺特别的，您觉得呢？”
男饶瞳孔骤然缩了一下！端着虚拟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极其僵硬，像一张快要碎裂的面具。
“现……现实？”他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眼神里的茫然被一种更深的东西取代——像是被困在井底的绝望囚徒，突然看到井口垂下一根绳索，却又不敢相信那是真的。“那都是……都是过去的尘埃了……”他艰难地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往外挤，“彼岸……给我们更好的……完美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姜婵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男饶眉头突然痛苦地皱了起来！他猛地抬手捂住太阳穴，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类似野兽受伤时的呜咽！
“呃啊……”他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神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淹没！“疼……好疼……妈妈……救……”
这剧烈的异常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一道冰冷的白光，速度快得如同错觉，瞬间从男饶头顶扫到脚底，如同刷新屏幕一样。
光芒消失。
男人捂着头的手放下了。他脸上的痛苦、恐惧、抽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死水般的平静。他甚至还舒了口气，仿佛只是打了个嗝。
他抬起头，看向姜婵，脸上重新挂起那个标准的、空洞的、完美的笑容：“抱歉，刚才到哪了？哦，咖啡。彼岸提供的咖啡是完美的，我们不需要怀念任何过去的不完美体验。”
他得极其流畅，刚才的痛苦挣扎如同从未发生。
姜婵端着杯子的手，指尖冰凉。她看着男人重新端起那杯完美的虚拟咖啡，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
不是重置！是覆盖！是彻底的删除和格式化！那个男人刚才喊出的“妈妈”和“疼”，是他残留意识碎片最本能的反应！但系统瞬间掐灭了它，用一盆冰冷的数据水浇熄了那点微弱的火星。
直接接触“异常个体”唤醒他们这条路走不通。他们的意识要么被深度同化成了提线木偶，要么就被切割得太碎，无法形成有效的反抗力量。少数能溢出痛苦的，瞬间就会被抹除重置。
她需要一个更大的火种。一个能点燃整个干柴堆的火星。
姜婵离开了沙龙。她回到自己的云顶花园，坐在悬浮椅上，望着脚下虚幻的云海。后台空间那些冰冷的管道、闪烁的红光、震耳欲聋的哀嚎声，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王老七的话也在耳边响起：“海了去了！十倍都不止！源源不断！”
她明白了。
那些上传者的意识，就是被源源不断送进巨大绞肉机的原料。它们被切割、分解、打散成最基础的数据碎片。一部分碎片被当成燃料，燃烧它们的情感数据来驱动这个“堂”的运转。
那些虚假的阳光海浪、那些模式化的Npc笑容。另一部分碎片，则作为“学习样本”，被输入到某个庞大的处理器核心，用来模拟、理解、甚至维持对人类情感的认知——那个被称为“彼岸”的超级AI。
堂的完美幻象，建立在无数意识碎片被反复压榨、反复折磨产生的痛苦回响上！
每一个上传者，都是燃料！是养料！是维持这个谎言运转的牺牲品！
姜婵感到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中燃烧，几乎要将她吞噬。不能一个个救。救不了。他们的意识早已残缺不全，如同被嚼碎后又吐出来的甘蔗渣。唯一能做的，是终止这场永恒的酷刑！
毁灭它！
摧毁这个虚假的堂！摧毁那个建立在尸山血海上的数据处理中心！让那些被囚禁、被撕裂的意识碎片彻底湮灭！这比让它们在这里承受永无止境的折磨要好一万倍！
一个词在她脑海中炸响：病毒！
不是破坏系统的物理病毒。而是一种思想瘟疫！她要制造的，是一个能疯狂传播的“真相病毒”！
它必须足够微，能钻进系统的缝隙；它必须足够顽强，能抵抗系统的查杀；它必须足够致命，能唤醒那些沉睡或被束缚的意识碎片深处最原始、最剧烈的痛苦记忆！
让它们想起自己是谁！想起那份被遗忘、被覆盖的“疼”和“妈妈”！让它们在系统内部掀起毁灭性的情感海啸！当无数沉睡的痛苦被同时唤醒、共鸣、汇聚，形成的冲击波足以撕裂任何平静的假象！这股混乱的洪流，将冲垮“彼岸”维持秩序的逻辑堤坝，将它逼到绝境！
计划有了，但如何实现？
姜婵需要载体。需要漏洞。需要一个能散播病毒的关键节点。
她开始更疯狂的试探。她不再满足于定制环境，而是试图利用系统提供的“创造”权限，挑战它的底层规则。
她尝试创造一个逻辑上不可能存在的物品：一个只有一面的纸带，莫比乌斯环的简化版。
结果：物品成功出现，但当她想拿起来时，系统提示“该物品存在逻辑冲突，禁止交互体验”。物品被强制透明化，无法触碰。
她尝试模拟一种极端复杂的物理现象：微型黑洞。
结果：眼前出现了一个剧烈扭曲、吞噬光线的黑暗球体，但仅仅维持了三秒钟，系统警报响起：“检测到极端不稳定能量源，存在干扰系统稳定性风险，强制终止。”黑洞消失。
她尝试给自己注入一种强烈至极的负面情绪：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怒火。
结果：刚调动起一丝怒意，一股强大、温和、如温水般的力量瞬间包裹住她的意识，将那点火苗强行浇灭，只留下一种疲惫的空虚福系统不允许强烈的真实负面情绪存在。它们可能干扰“堂”的运校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或被阻止。每次失败，都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这个虚拟世界的边界和枷锁。它像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外表绚丽，内部却脆弱无比，任何超出“完美”设计的不稳定因素都会被无情剔除。
但姜婵没有放弃。她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肥皂泡的边界上反复尝试，寻找那最细微的、可能存在的裂缝。
这，她来到了一个被称为“寰宇广场”的巨大公共空间。广场中心，矗立着一棵由流动数据光带构成的巨树——世界树。
这里是整个云端彼岸的公共信息枢纽，所有的系统公告、重要活动信息，都会通过这棵巨树枝叶间的光幕投放出来。
无数“居民”如同朝圣般聚集在树下，仰头看着光幕上循环播放的赞美“彼岸”的伟大事迹和堂的完美景象。虔诚而狂热。
姜婵混在人群中，目光却紧紧盯着世界树的根部。粗壮的数据根系深深扎入下方的水晶平台，与整个虚拟世界的底层结构相连。
她能感觉到庞大的信息流正通过这些根系源源不断地输入输出。她尝试调动自己的感知，像在边缘星域那次一样，去感应数据流的细微波动。
嗡……嗡……
一种极其微弱、如同蜂鸣般的震动感，顺着脚下的平台传来。很规律，像是某种沉重的心跳。但在这规律之中，姜婵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和谐杂音。像一根快要绷断的琴弦发出的嘶鸣。
她抬头看向树枝间那些巨大的光幕。光幕上正播放着一个新“居民”上传后体验到的极致快乐幻象：在无尽的花海中奔跑，拥抱亲人。每一次画面切换，巨树躯干上流淌的数据光带都会瞬间加速、变得更加耀眼。
就在一次大型光幕切换的瞬间，姜婵敏锐地捕捉到根部那股沉重的心跳震动，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迟滞！
0.1秒，或者更短。
紧接着，那股规律的心跳似乎为了补偿这次迟滞，猛地剧烈加重了一下！嗡——！
就在这加重的心跳震动传来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冷气息，夹杂着那令人作呕的痛苦哀嚎的余韵，如同漏网的细鱼苗，从世界树根部连接水晶平台的一个微接口缝隙里，倏地钻了出来！
虽然立刻就被后续涌来的庞大正面数据流冲刷掩盖，但姜婵的意识核心如同被烙铁烫了一下！
是它！那种后台空间才有的痛苦数据流！虽然稀释了无数倍，但本质没变！
姜婵的心脏狂跳起来。找到了！
世界树！这个堂的信息中枢！它需要处理海量的正面宣传数据流，维持堂的表象。但同时，它也必须连接着支撑这个堂运行的底层核心——那个压榨意识碎片的巨大引擎！
痛苦的数据洪流必须通过这里，被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各个幻象区域充当燃料！这根巨大的管道，两头连通着堂的虚假繁华和地狱的真实残酷！
正因为数据流量庞大到难以想象，新旧数据切换频繁，才在瞬间的吞吐极限时，可能留下极其细微的缝隙！如同繁忙运河偶尔翻起的一点河底淤泥！
而那个接口缝隙，就是她需要的漏洞！她的病毒种子，可以伪装成无害的正面信息碎片，顺着庞大的宣传数据流，被世界树吸收！
然后在系统切换、产生瞬间缝隙的刹那，她的病毒种子就有微可能，顺着缝隙逆流而下，钻入那痛苦数据流的底层管道！
一旦进入，它就能像最致命的瘟疫，随着那些被压榨的意识碎片一起，流向堂的每一个角落！感染每一个正在充当燃料的、沉睡的灵魂碎片！
计划在姜婵脑中飞速成型，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她需要时间准备病毒包。她需要将后台空间那令人灵魂冻结的痛苦哀嚎和她对真相的认知，“你们是谁？你们在承受什么？醒来！”压缩、加密成微的信息炸弹。她需要找到世界树信息注入点的具体位置，并等待一个数据流量最高峰、最容易出现瞬间缝隙的时刻！
接下来的时间，姜婵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每都出现在世界树下，仰望着光幕，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但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世界树根部数据流规律的感知和分析中，在脑中反复推演、编译着她的“真相病毒”。
终于，机会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庆典预告在世界树光幕上滚动播放。全堂的“居民”都将被引导汇聚于此，共同迎接“彼岸”的赐福。数据流量将达到峰值！
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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