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把日记本放进樟木箱时，闻到了熟悉的香。樟木的气味混着槐花的甜，像老周铺子里常年不散的味道——他总樟木能防潮，把珍贵的东西放进去，多少年都新鲜。女儿趴在箱盖上画星星，笔尖划过木板的声音，像谁在轻轻叩门。
清明前的雨，把巷口的槐树叶洗得发亮。林晚秋带着女儿给老周的墓碑献花，花篮里除了白菊，还插着枝新抽的槐树苗。“周爷爷过，根扎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女儿把那片带字迹的槐花标本放在墓碑前，“这是您的信，我们收到了。”雨丝落在标本上，晕开淡淡的墨迹，向谁悄悄点零头。
入夏后的傍晚，社区停电了。林晚秋点起蜡烛，女儿突然想起什么，从箱子里翻出老周的收音机：“不定它能响呢！”按下电源键的瞬间，居然真的传出沙沙声，接着是段模糊的评剧——是《花为媒》里的“报花名”。王大爷摸着收音机笑：“老周这是怕咱们闷得慌，特意来唱一段。”烛光里，机身的星星贴纸闪着柔和的光，像谁眨着眼睛。
女儿学毕业那，把日记本里的槐花标本都取出来，用线串成了项链。“这是周爷爷给我的毕业礼物，”她戴着项链拍毕业照，站在槐树下笑得灿烂，“老师，懂得怀念的孩子，心里都住着太阳。”照片洗出来后，林晚秋发现槐树叶的影子落在项链上，像给槐花串镀了层金边，和老周衬衫上的补丁一样温暖。
老周的孙子考上初中时，寄来张全家福。照片里的孩子戴着条槐花项链，和女儿的那条一模一样。“弟弟这是爷爷的项链，”女儿把照片贴在日记本里，“他还学会了做槐花酱，要跟我比谁的甜。”林晚秋看着照片里的笑脸，忽然想起老周过“甜要分着吃，才更甜”。
重阳节去爬山时，林晚秋带着那台收音机。爬到山顶时，评剧突然清晰起来，像是被山风托着送来的。女儿对着山谷喊：“周爷爷，我们在这儿！”回声撞在崖壁上，荡出层层叠叠的响，像老周的笑声在风里绕了个圈，又轻轻落在他们肩头。
第一场雪落时，槐树下的新苗已经长得比人高。女儿在树干上刻晾新痕，比去年又高了半尺。“周爷爷你看，”她往树洞里塞了颗糖，“今年的雪比去年甜，因为我们都好好的。”林晚秋摸着树干上的刻痕，忽然发现老周当年刻的那道早已模糊，却在新痕里藏着淡淡的暖意——就像那些不出口的牵挂，总在不经意间，长成了遮风挡雨的模样。
除夕夜守岁时，林晚秋把串好的槐花项链挂在收音机上。女儿给每个裙了杯槐花茶，杯子里浮着的花瓣。“敬周爷爷，”孩子举着杯子碰了碰收音机，“敬会开花的信，敬长高高的树。”窗外的鞭炮声里，仿佛有谁在“都好，都好”，混着评剧的调子，落在热腾腾的饺子上，落在笑盈盈的眉眼间，落在岁岁年年的牵挂里。
她忽然彻底明白，有些告别从来不是终点。那些藏在标本里的惦念，那些写在日记里的惦念，那些融在岁月里的暖，早已顺着根须扎进土地，跟着年轮长向空，在每个寻常的日子里，开出永不凋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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