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车里就坐了两人，水生还是紧紧的扶着装布的背篓，抓着背篓的手指骨节泛白，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桃本想劝解几句让水生别太紧张，回头一想算了，她自己面上不显内心也很紧张。她虽然对水生起这门生意斩钉截铁，十拿九稳，但是心里也是打鼓一样七上八下。
骡车跑的快，加上她们在明德镇没有耽搁，巳时（大概十点）就到了县城。
水生入城时就被高大威严的青石城楼震住了。
桃吐了口气，正是年下，只十来就过年了。农家也会带着孩子来热闹热闹，采买点瓜果糖哄哄孩子。大街上人头攒动各种商贩卖力吆喝的脸红脖子粗，想赶在年下挣一笔。叫卖声还价声不绝于耳，此刻大街上挤得脚踩脚，桃倒是舒了口气，这个点铺子里的丫鬟早采买完回家做午食了，人多热闹不用担心被人认出。
密密麻麻的人群，人挤得鞋都容易踩掉，都在推着挪着走，抬头一看水生正死死的把两卷布紧紧的箍在胸前，桃怀疑要是个人都已经让他勒死了。
水生抿着唇背着背篓尽力左晃右挤，把桃护在胸前给桃留个挪动的空间。桃像条泥鳅似的带着水生在人群里拼命挤，好不容易挤到西市一户卖自家碾米农户面前，瞅了一眼两个箩筐里的麻袋都是满满的米粒饱满，没有碎米，没有米灰新米。看来一直没卖出去。过年生意好，但是买粮的却是不多，挤成这样，挤破米袋子米撒地上都捡不起来可是难碰买家了。
桃心下合计，抓住水生袖子稳住身形。又扯了扯，示意他先别走。她用手掩着嘴在卖米大叔耳边大声喊道“大叔米怎么卖的？”实在是到处都是叫卖声不大声点根本听不见。
大叔憨厚的答道“今年秋收的，不是陈粮二十二文一斤。”
水生皱着眉不知道桃为何要询问这么贵的粮食，心里揣测难道她主子私藏了不少银钱？一直不都听道观来清修的人过得很苦么？还没想出个头绪来，就见桃和大叔讨价还价起来“大叔你这有多少啊？”
“一百斤，家里称的正好挑来的。”
桃把手插下去，胳膊使劲在米袋里往下钻，掏出一把袋底的米来一看，面上底下都一样，看来人算是实诚。价钱也公道。铺子里的二十四文一斤。便带了笑容“大叔你让个一文，人太多估计买米的少，大家怕买来挤撒了。你卖给我们也可早点去采买年货。”
大叔也觉得桃给的价钱还算合适，卖给收粮的才二十文一斤。
桃取下背篓让大叔接过去放他米筐上，等会儿好占位置，刚一转过身就被人挤的紧紧的面朝水生贴着，桃背着人伸手在腰下面的衣摆缝里摸找她藏的银子，她可是藏了好几个地方。
水生只觉一只手在自己大腿上隔着布料蹭来蹭去。羞的满面通红，见她不懂男女大防又不能在人群里呵斥她，只得垂着眼帘瞧她，却见她谨慎的注意着四周，手紧紧的攥着。水生知道了桃是找银子后，声咳了一下掩饰自己误会桃的羞愧。
桃一只手招水生低下头来，声道“水生哥你帮我把背后的人挤开，我转不了身。”
水生连忙鼓气用自己后背的背篓左晃右晃，旁边的人怕刮破衣衫，离了水生点距离，水生退后一步桃才乘机转过身，两人挤到大叔筐边。
桃让水生也取下背篓让大叔接下，请大叔帮忙一个背篓放一麻袋米。只道爹娘卖完菜来挑米。米放在背篓里，让大叔用秤勾住麻袋口称了重，桃才把手里的二两银子给了大叔，又在胸前里面的夹袄里掏出铜板数了八十个给大叔。还差二十文，水生正在摸自己的铜板准备付米钱，就见桃红着脸和大叔商量，店里的麻布十二文一尺，差二十文米钱，可不可以给大叔扯两尺布抵了。
农家人都知道麻布价，当即爽快同意。桃利落的掏出剪刀给大叔剪了二尺布。水生盯着桃想不出她脑子里怎么能这么快想到了办法。两个背篓正好占了个好位置。卖米大叔把银子揣好，人挤人只得把两个箩筐举在头顶左挤右挤的消失在人潮郑
桃把麻布米袋扎紧脱了外面的衣服，盖在上面。让水生也脱了外套盖在另一个背篓的麻布袋上面。水生不解寒冬腊月脱衣服盖着做甚，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问清楚的好时机。
又见桃把头上的旧衣服包得只见两个眼珠，压着嗓子大声喊道“又厚又密实自家纺的麻布快来买喽，只要十一文喽。”一边让个子高的水生举起麻布卷，让人都能看见。一会儿就挤来好几个大娘。
“姑娘十文行不？”两个大娘抓住手里的麻布问道。
“铺子里十二文呢，大娘们都是知道的。我家这布厚实。实诚价。就为年下卖了家里等着钱用。”大娘们一看兄妹露出棉花的破棉袄，就知道都是农家孩子。布也确实好，比布店便宜。做身衣服可是省下八九文呢。几个大娘在心里早把账算的明白。
“大娘们难得布好，便宜，给家人都做一身，省的以后花高价买。”
几个大娘也想多要布，奈何农家一年也剩不了二两银子。只恨自己手里银钱少见了便宜布也捡不了多少便宜，有的买十尺，家里宽松点的买三十尺的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有家兄妹卖的麻布十一文，布还厚实，都挤着来。
桃边招呼边用绳子量好，剪布。水生算账收钱，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完了。桃把一大包铜板用水生的包袱包着，让水生先帮忙保管。
时间还早，人流仍是拥挤，两个孩子背着米挤不出去。桃和水生等到午时人少的时候再背米走。
守米闲着，水生红着脸和桃商量，把葛根粉拿出来卖。
桃阻了水生。靠着水生用手掩着嘴声道“别拿出来了，这西市是普通人来的地方，葛根粉这种不能饱肚子但是养生的东西得富贵人家才喜欢。富贵人家住东剩哪怕是西市开铺子的老板想买，他们的丫鬟也是一早就在市场买好了，我们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回家给主家做午食了。现在这条街上大多都是普通农家和商贩。你看卖我们米的大叔就是平常只会来西市买卖东西，所以我们来的时候他还一点没卖出去。普通人家哪会买新米呢？而且西市人多的走不动，买了米也挑不出去。这大叔要是一早就去东市他卖二十三文一斤都不难卖出去，富贵人家的管事采买人回去报粮店的价二十四文一斤，管事能有一百文进自己的手里。”
水生惊愕的看着桃“你怎会知道这么多？”
桃没有看水生，转了头看着人群，声线平静道“我六岁多就被我娘哄着来县城买糖块，我高兴极了。她买了她喜欢的布料却没给我买糖，就急匆匆的带我来了牙校她走后牙婆安排了另一个早我一年半卖进来的三丫领着我。当中午我就给三丫在灶前烧火了，牙婆午食完我擦桌子的时候，我不懂规矩当场就把我手抽一棍子，我还不能哭，还得谢她教导我。哭鼻子找娘哄那是受宠的孩干的事，不是我这种无爹无娘牙行丫头干的事。三丫可怜我教我怎么少挨打，教我怎么不花钱认字，去帮人干活替我讨了糖，把她攒的布块给我做衣服，看我难过把牙婆赏的一块红烧肉夹我窝窝头里，她自己用窝窝头擦碗。教我拿针学补衣服……”
桃默了默，“这么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我们一起也就待了不足十，她就被牙婆卖了。这世上我没有父母，没有家，我能靠的就是自己，我为了认字把西市到东街每个店铺名都背的滚瓜烂熟……”桃没回头也没再下去，就保持着一个姿势，眼睛没有聚焦的一直看着人流。
水生只觉心被一只铁手抓住拧来拧去，想去牵着桃的手安慰她，可是男女大防，而且他心里知道桃此刻不想要他的安慰。
好半，桃像没事似的问水生“你娘是风寒么？”
不知为何，哪怕才认得桃两，水生就想把自己的事告诉桃，想要桃知道他的情况。语气不自觉的温柔起来“我娘病了半月了，是风寒。之前在明德镇买了副药，花了一百多文，没大管用，我想筹够了再买副。”
接着道“我和娘之前就住明德镇乡下，父亲是个木匠，平时找他打家具的不少，钱交公郑家里还有大伯二伯，还有没成亲的叔。我跟着镇上一个老童生 进了几年私塾。学了几年，家里除了父母都不愿花钱让我再学。”
难过的低着头“我爹去年染了风寒家里舍不得花钱想硬拖着，就越来越严重，吃了好几副药走了。家里大伯娘二伯娘都有意见，我上私塾花了家里老多钱。其实我爹上交的多，除了我上私塾的也不比大伯二伯少，为着我去了私塾家里三妯娌，我娘干活最多。她们我爹病了又花药钱，去世又花一大笔。我眼看过几年就得定亲（着不自觉的红了耳根瞟了眼桃，但见桃神色未变，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失望）又得花家里钱，就要分家，最后本来我家分两亩地，他们又家里叔未成亲，都是因为我爹去世花光了钱被耽误的。要把两亩地补给叔。”
平复下心情道“我娘和他们吵，结果自己气病了，公中也不拿钱看病，最后分家结果是祖父母养老不用我管，地给叔。我一气之下就带着娘来大山里了。反正在老家也没地，我现在就交我和娘的人头税。大山的的棚子是我们村爹认识的一个老猎户来这边打猎搭的。老猎户死后也没人上这边来打猎，毕竟得大半路程太远了。我去年底就带娘来了，她一直没好，今冬又冷，就是老咳嗽越来越虚弱。”
桃也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大家日子都难。午时了人流越来越少，不少人都在准备回家。桃蹲下想背起装米背篓，水生连忙拦了。他自己打算背两袋。桃笑了笑让水生守着米，拿着水生包袱里的葛根粉她找人问问。再交代等会儿可能有卖棉被的二来帮背米，水生也背一袋和二一起到城边赶车的地方。
桃先到城边上找了去明德镇的一个姓李车夫的骡车，和车夫商量好她包车去卧牛道观四十文。
再到怀仁堂包的只露出眼睛，压低声音“李大夫，家里母亲风寒半月，老是咳嗽，麻烦开两副药。”
李大夫道“得看了病人号了脉才能开。”
桃恳求道，“她今儿病得虚弱，没有来人。还请李大夫帮帮忙。”
李大夫一看丫头的穿着，摇摇头开了两副。少收了二十文，算两百文整。桃打开葛根粉包，忐忑的问“李大夫都葛根粉养生，您这里收么？”
李大夫愣了下，葛根粉是好东西，用指腹捏了下，品相不错。“我这里也要的，就是我自己也喝的，我这给十文一斤。”桃连忙谢过李大夫，李大夫交代徒弟称了重。十三斤，桃补了七十文。买好药桃直奔东市卖被子的店铺。
到了卖被子的地方，六斤新棉花的棉布被三百文一床，桃买了三床。四斤的往年陈绵花棉布褥子一百八十文一床，也要了三床。她买这么些，让店家把碎布头送她。店家也爽快的给了她满满一大麻袋棉布和锦缎的碎布头。桃花了一千四百四十文。带着店里二送到城边姓李的骡车车夫处。
等二把东西都给搬到了车上，桃陶出三个铜板“哥可愿意在西市帮我哥哥把粮食背到此处，有五十斤。他大概十四岁，面前两个背篓。你背一背篓。”能自个挣三文钱二答应的毫不犹豫。
待水生跟着二背了米到了骡车上 看到满满一大堆东西嘴里能塞下鹅蛋。
桃让水生在车上看着东西。花了十文，买了十个馒头，和水生路上一人两个，给了车夫两个。到时候就不在明德镇停留了。
桃在车上把两副药递给水生，水生疑惑的望着桃。桃轻声道“拿着吧，给你娘的，李大夫医术不错，有口碑的。你的葛根粉我也卖给了他，十文一斤，补了七十文药钱给大夫。”
桃不声不响就去给他娘抓了药，水生感动得眼眶发红。突然又想到她怎么向她主子交代钱财？顿时赶紧把自己兜里三十来个铜板全部翻出来一把放在桃手里，想到差的钱顿时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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