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青冥仿佛失去了线性的流速,日与夜的交替变得模糊,唯有云海的翻涌和星辰的轨迹提醒着光阴的流逝。
叶晓晓的生活逐渐形成了一种奇特的规律。每日清晨,在晨曦刺破云海之前,她会准时醒来,偏殿的几上总会摆放着温热的玉髓清露和一两样灵气盎然的灵果糕点,分毫不差。
她会默默吃完,然后走向观云台,在沧溟偶尔出现、大多时候只是静默的注视下,练习引纳晨曦之气,感受那初生之阳的蓬勃生机与自身那缕古怪力量的交融。
她的力量确实在增长,那种魂源深处的滞涩与虚浮感日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凝与充实。但她依旧对自己是谁,来自何方,为何在此,一片空白。
那些偶尔闪回的、充满血腥与绝望的碎片,如同噩梦的余烬,无法拼凑出完整的过往。
沧溟的沉默,青冥道尊语焉不详的暗示,都让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之中,而这片名为青冥的仙境,就是迷雾中心唯一清晰的孤岛。
这一日午后,她并未修炼,而是信步走到了山峰一处较为僻静的角落。
这里有一片的竹林,竹子并非翠绿,而是一种温润的紫檀色,竹节分明,叶片细长,随风摇曳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低语。
竹林中有一张然形成的石桌和几个石凳,桌上刻着模糊的棋盘格,似乎曾有人在此对弈。这里的光线被竹叶筛得细碎,气氛幽静,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安宁。
叶晓晓在石凳上坐下,指尖拂过冰凉的棋盘格,心中一片空茫。
没有记忆的人生,如同无根的浮萍,即使身处仙境,力量渐长,那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虚无感依旧如影随形。
她是谁?她为何而活?这片地,这两个强大而神秘的存在,为何要收留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记忆全失的人?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竹林深处摇曳的阴影。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就在她心神放空,几乎要融入这片静谧之时——
毫无征兆地,一道刺目的、仿佛由极寒冰晶凝聚而成的蔚蓝色光芒,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悍然劈入了她一片混沌的识海!
那光芒中,隐约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身影!身影极其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汹涌的寒流,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一种彻骨的清冷、一种孤绝的傲然,以及……一种几乎要冲破时空阻隔的、带着焦灼与失望的急切!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女声,直接在她灵魂深处炸响,带着回音,仿佛来自万古冰封的深渊:
“叶晓晓!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声音如同冰锥,刺得叶晓晓神魂剧颤!她猛地从石凳上弹起,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冰蓝色的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是谁?!谁在叫她?!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那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凌厉,继续冲击着她的意识:
“难道你要永远龟缩在这温柔乡里,像个懦夫一样,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了吗?!你可还记得你肩上的担子?!可还记得……你的师尊?!”
师尊?!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了叶晓晓毫无防备的心口!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极度痛苦的闷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一股完全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仿佛某个与生俱来的部分被硬生生剜去的空洞之痛,猛地爆发开来!
她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蜷缩着跌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捂住心脏的位置,仿佛这样才能阻止那颗心从胸腔里跳出来,或者……阻止那无法忍受的疼痛将她彻底撕裂!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冰冷的汗珠,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地颤抖起来,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扯般的痛楚!
师尊……?
师尊……?!
她的记忆里是一片空白!她不记得任何过往!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来自哪里,更不记得……有什么师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字,心会痛成这样?!痛得如此真实,如此刻骨铭心,仿佛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直接作用于她存在的核心!
那是一种超越了记忆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共鸣与创伤!明明脑海中没有任何相关的画面、任何具体的信息,但那汹涌而来的悲伤、愧疚、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般的绝望感,却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
“不……我没迎…我不记得……我不知道!”她在心中疯狂地嘶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冷汗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指甲深深抠进泥土,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痉挛。
脑海里,那道蓝色的身影依旧模糊,但那失望、焦灼、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的语气,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什么师尊?!我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啊!!”她在极度的混乱和痛苦中挣扎,理智的堤坝在这突如其来的情感风暴面前摇摇欲坠。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名的剧痛和混乱吞噬之时,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力量,如同初春的阳光融化坚冰,悄然笼罩了她。竹林的沙沙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悦耳,空气中弥漫起一股令人心安的、带着竹叶清香的宁神气息。
是青冥道尊的力量。
那股力量如同最温柔的手,轻轻抚过她剧痛抽搐的心神,梳理着她混乱如麻的思绪,将那尖锐到极致的痛楚一点点化开、抚平。
虽然没有言语,但那力量中蕴含的安抚之意,清晰可辨。
在那股力量的守护下,脑海中那蓝色的幻影和冰冷急切的声音渐渐淡去,如同潮水般退却,但那留在心口的、沉甸甸的空洞感和酸楚,却久久无法散去。
叶晓晓瘫软在冰冷的石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弱得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她的眼眸失神地望着竹叶缝隙中透下的细碎空,眼中充满了未散的惊恐、极度的困惑,以及一种……仿佛失去了最重要东西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蓝色的女子是谁?她口中的“师尊”……到底是什么?
明明是不存在的记忆,为何会带来如此真实、如此毁灭性的痛苦?那痛苦,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与记忆无关,只与“存在”本身相连。
青冥道尊的身影并未出现,但那股守护的力量却一直萦绕在她周围,直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身体的颤抖慢慢停止。
叶晓晓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石凳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暖意。
她望着幽静的竹林,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和混乱。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失去了一段平凡的过去,需要在这青冥中重新开始。
可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师尊”二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一扇她从未知晓、也绝不想面对的大门。
门后是什么?是更加残酷的真相?还是……更加无法承受的过去?
那个蓝色的身影,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她的失忆,或许并非偶然,而是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她目前根本无法理解的秘密。这个秘密,是不是与那个“师尊”有关,与那个蓝色的女子有关,甚至……可能与沧溟、与青冥本身,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缓缓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而漩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令人恐惧的黑暗。
夕阳的余晖渐渐染红竹林的顶端,将影子拉得很长。叶晓晓蜷缩在石凳旁,久久没有动弹。
这一次,她感受到的不再是探索未知的好奇,也不是变强的决心,而是一种对自身存在本身的、巨大的迷茫和恐惧。
那个被遗忘的“师尊”,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看似平静的心湖中,炸开了无法忽视的、深不见底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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