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冷气像一层透明的冰,把白恩月的呼吸也冻住了。
贺临的钢笔在病历本上停住,声音低却清晰:
“按照目前的治疗方案,药物不久就会达到最大耐受剂量,再往上加,副作用会很大几率不可逆。”
“如果下一次发作比这次更剧烈,我们只能考虑电休克或深度镇静——也就是俗称的激进治疗。”
“激进治疗?”
白恩月眼神猛地一暗,在进修心理学时,她看过不少激进治疗的案例。
稍有不慎,就会给病人留下永不磨灭的病根,白恩月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方法。
白恩月下意识看向苏沁禾,此刻镇定剂已经发挥作用,她看上去昏昏欲睡:“还有其他办法吗?”
“鹿太太。”
贺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而克制。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腕上那道尚未结痂的齿痕,语气缓了一分:
“我知道您担心副作用,但眼下,苏夫人对常规药物耐受,发作频率却在升高。如果下一次……”
他没完,但白恩月听懂了,她也抿着唇沉默了。
“而且按照医院规定,任何激进治疗方案——无论是电休克还是深度镇静——都必须由直系亲属签字。”
白恩月垂眼,掌心慢慢攥紧,指节泛白。
直系亲属。
四个字像四堵墙,把她困在原地。
鹿忠显?
白恩月想起他是如何挥舞着冰冷的球棍砸在苏沁禾的身上,想起他氧气面罩下的眉骨仍旧凌厉。
在白恩月看来,他是不可能插手这件事的。
在证明苏沁禾是被冤枉之前,就算苏沁禾有性命之忧,鹿忠显也不会有丝毫担忧。
想到这里,原本对鹿忠显变得淡薄的不满又变得浓郁起来,甚至多了几分憎恨。
至于鹿鸣川?
他现在连自己母亲住进精神病院都不知道。
白恩月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自己对他的无数个谎——
“妈在疗养院,环境很好,医生她需要静养。”
“等她再好一点,我们就去看她。”
一句一句,都是她亲手编织的网,如今成了勒住她脖子的绳。
白恩月喉头滚动,像是极其艰难地憋出了一句:“如果真的到了必须要采用激进治疗的时候......”
“我能签吗?”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是她儿媳,我有这个权利吗?”
出这话时,白恩月就早已做好了承担所有责任的觉悟。
面对白恩月的觉悟,贺临摇头,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却无情:
“法律上,儿媳不属于第一顺位。除非……”
除非鹿鸣川知情。
除非鹿忠显松口。
除非她把真相撕开,把所有人拉进这场风暴。
白恩月忽然觉得冷,像有人把她推到了悬崖边,却无人伸手。
这种强烈的未知和不安,让她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听见自己,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会把签字的人带来。”
贺临沉默片刻,点头:
“鹿太太我知道情况复杂,我们也曾尝试和鹿老爷取得联系,但......”
白恩月知道对方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在对方看来,签字的人选只有鹿鸣川了。
白恩月知晓,如果将这件事告诉给鹿鸣川,这对他的人生和事业来,这无疑又是一场极大的风暴。
白恩月下意识紧了紧拳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还是觉得继续瞒下去,为了鹿鸣川,也是为了鹿家。
白恩月眼神闪过一阵湿意,她也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于一个的儿子来是残忍的,但......
沉默半响,白恩月沉沉开口:“那就还是继续采取保守治疗吧。”
完,白恩月常常舒了一口气,但那并不是如释重负,而是彻底下定了某种决心。
白恩月缓缓站起身来,随后又俯身替苏沁禾把被角掖到最紧,指尖在她枯瘦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秒,像把温度悄悄留在这个冰冷的房间一样。
她没出声,只是用唇形轻轻了句“等我”。
病房里的灯太亮,照得苏沁禾的睫毛像两排干透的芦苇,轻轻一颤就能折断。
白恩月伸手,用指腹替她拂过眼尾,把一滴未坠的泪抹掉,然后收回手,把那只被咬出齿痕的手腕藏进袖口,像藏起一段无法言的罪证。
她退后一步,动作极轻,像怕惊动空气。
“麻烦你们照顾好她。”
门把手是冰的,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一路窜到心口。
白恩月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把门带上——
“咔哒”一声,像给这场无声的告别上了锁。
走廊的灯光冷白,照得她影子细长,像一条被拉直的线。
她走过护士站时,两个护士正低声嘀咕着什么,看到白恩月的时候,她们瞬间就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
贺临默默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同进羚梯。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也是这样的午后,苏沁禾牵着她的手穿过鹿家老宅的长廊,阳光从雕花窗棂里漏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一幅被岁月遗忘的剪纸。
如今剪纸碎了,只剩她一个人站在光里。
“鹿太太。”贺临声音压得极低,“保守方案我会调整剂量,但还是请做好激进治疗的心理准备。”
白恩月点头,声音哑得只剩气音:“每下午五点,把她的血压、情绪量表、用药反应发我邮箱,一个字也别漏。”
“明白。”
电梯抵达一楼,门开的瞬间,残存的夕阳扑面而来,带着几分颓废。
白恩月抬手挡敛,指缝间漏下的光斑落在她脸上,像一枚的、发烫的烙印。
她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给鹿鸣川发去一条消息:
【爸醒了,别担心,我很快回家。】
发完,她仰头看了看——
云层很厚,却有一线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像有人偷偷掀开了一角幕布。
白恩月收回目光,朝停车场走去。
裙摆掠过地面,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一场无人知晓的雪崩。
她知道,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
就像有些告别,只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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