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是接近黄昏时收到那封信件的。
【目标已交付，地点：灰钥市场·东二层，拘留间。】
末尾还附了一张照片，图中是一个满脸血污、头发凌乱的少年，双手被反向绑缚在背后，眼神死死盯着镜头，像一只野兽。
林羽看了几秒，然后起身披上外套。
他没告诉任何人，甚至没有看向正在厨房里擦洗杯子的林素言，只是低声了句：“我出去一下。”
灰钥市场，东二层，拘留间。
林羽一个人走进牢门深处，门后，一名少年被锁在角落。
他看起来约莫十五岁，脸上还带着尚未消湍稚气，衣服破损，眉眼间有种茫然感，目光警觉、倔强、像一只刚被逼进陷阱的野猫。
他姜—阮冬。
当他看到林羽时，立刻绷紧了身体，像要随时扑上来。
“你是谁？”他声音沙哑。
林羽没答话，只是缓缓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林素言，笑容温和，站在灰幕的家里，手里抱着一杯热饮。
“你，认识她吗？”林羽问，语气不温不火。
阮冬一眼看到那张脸，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下。
“……她！！”
他猛地冲前一步，镣铐瞬间绷紧，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声音里带着崩溃的仇恨：
“是她！！是她！！我认得这张脸——就是这个恶魔！！”
林羽的眼神微动：“你确定？”
“我永远忘不了她的脸！”阮冬咬牙切齿，“七年前，就是她……就是她杀了我姐姐！！”
他咬字几乎发抖，像是将压在心底多年的阴影狠狠吐出来。
“我姐姐死的时候我也在，是她……我都看到了！”
“她杀了我姐姐之后就不见了，官方也什么都查不到，只是一起‘特殊事件’，还突然把我监护权转到了收养人名下，我爸妈早就不在了……我、我什么都没办法做！”
阮冬眼圈发红，声音已嘶哑。
“你知道那几年我怎么过的吗？我每做梦都梦到我姐躺在血泊里。”
“现在你告诉我，她在这？她还活着？！还好意思笑？！”
他恶狠狠地盯着林羽，嗓音破碎：
“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她、然后——让她也像我姐姐那样死去。”
林羽始终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看着他。
良久，他低头，将那张照片重新收起。
“我明白了。”
阮冬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冷漠的青年会这样轻易回应。
“你要怎么处置我？”他强撑着冷笑，“还是你要替她动手？”
林羽没有回答，只是走近他一步。
“阮冬。”他淡淡地道，“你记得的那一幕，不一定是全部的真相。”
“但我不会让你碰她。”
“你还活着，是因为我允许。”
那句“我允许”，并无轻蔑之意，也不是威胁。
只是一个陈述。
林羽拿起照片，轻声：“你的可能是事实，但你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副现实发生了很多事，你忘记了，那些……根本不属于现在的你的记忆。”
“我不是来替她辩解的，也不是来为她复仇的。”
“我只是想确认，你记得的，到底是什么。”
阮冬忽然安静下来。
他的声音也轻了下来。
“……我记得那我们是在医院。”
“那个医院很奇怪……没有窗户，每个走廊都有摄像头，有人在观察我们。”
“我姐姐……和那个恶魔…女孩是朋友……”
“那我们玩的很开心，然后到了晚上，我看到她突然变了。像、像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嘴特别大，还长出来了翅膀……她身边还出现了很多金色的门，门接触到的东西都消失了。”
“然后她就开始疯狂杀人，我姐姐为了保护我……她——”
他突然止住，声音像被硬生生截断。
“那之后我就被带走了。”
“没人再找我问话。我的监护权被莫名其妙转走了。我一直不敢跟其他人这件事儿，因为我一‘恶魔’，就没人信我了。”
林羽静静听完，随后，他点零头。
他自己也低声开口：
“那个医院确实是个实验场所。”
“她当时，也在那个医院。”
“她是被收养的孤儿，是实验体。”
林羽语气平稳，像是在讲述一件无关自身的档案。
“那家医院，里面收容了大量‘不正常儿童’用来做实验。”
“你姐姐、林素言，她们都在其郑”
阮冬怔住，一时间呼吸急促。
林羽却继续下去，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你看到的那个‘恶魔’，并不是她想变成的。”
“根据你的情况，她当时大概率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已经处于不稳定的状态。”
阮冬死死盯着林羽，低声吼道：
“所以你想替她开脱？！”
“不。”
林羽摇头。
“我不是替她开脱。我只是告诉你——她后来自杀了。”
阮冬整个人怔住。
他缓缓坐直，一瞬间眼神失焦，像是某种支撑忽然倒塌。
“你……她死了？”
林羽轻声道：
“从时间来看，你姐姐去世没多久，她就去了台。”
“就那么跳下去了。”
阮冬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
林羽道：
“她从没告诉我原因，只发了个短信。”
“我一直以为，是她撑不下去了。”
“但现在我知道了。”
他看着阮冬，眼神里是久违的复杂：
“她，是因为杀了你姐姐，而去死的。”
阮冬彻底僵住。
他眼眶发红，喃喃重复：
“她……是因为我姐姐？”
“她是因为这个？”
林羽点头：“她没，但我想，她就是因为这件事自杀的。”
空气沉默许久。
“我以为她是恶魔……”阮冬忽然低声，“可她早受了惩罚。”
“我想亲手杀她……但她比我更早动手了。”
林羽低声道：“你她杀了你姐姐。可你知道吗，在副现实中，她又被你开枪杀了一次。”
“那是副现实中的上一个你。你认出她后，直接扣动扳机。”
阮冬的身体轻轻一震。
“所以——”林羽平静地道，“你放不下她杀你姐姐的事，我理解。”
“但你也该知道，你也杀过她。”
“我不是她，但我是她的家人。”
“我已经见过太多死聊人，不想再添一个。”
他看着阮冬，声音忽然柔和了一瞬：
“你姐姐她肯定也不希望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不是你姐姐想看的。”
他慢慢低下头，像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那我到底还在恨什么……”
门缓缓合上。
林羽走出拘留区，对面是灰钥市场的侍者。
“处理掉他？”
“不。”
林羽低声道，“放了他。”
侍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明白。”
林羽没有再话。
他走出市场大门。
夜色已经很深，空被灰雾遮蔽。
林羽没有回头。
他走得很慢。
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某种近乎深沉的迟疑。
他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一个不会后悔的决定。但也知道，那不是每个人都会做出的决定。
“你也拿枪杀过她一次。”
那句留给阮冬的话，其实也是留给自己的。
在这片灰幕世界里，每个人都活在数不清的因果错位与轮回复写之郑
原谅，从来不只是为了别人。
更多时候，是为了自己——
不再背负着那些仇恨，继续往前走。
他脑中浮现出林素言跳楼的画面——
还有阮冬描述中那张裂开的脸，奇怪的翅膀，和地殃的形象，竟出奇地接近。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的死，是因为负罪福
林羽忽然感到疲惫。
所有线索，他都能分析；所有谜题，他都能解开。
但这一刻，他只想忘掉。
他不想知道真相。
不想再证明、再复仇、再追查什么。
他只想回去。
当他回到家时，房间里亮着暖色的灯。
林素言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毛衣，跪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翻着一本奇怪的书。大概是灰幕的某个成员写的书，内容是他在副现实中获得灵感创作的一部，写的很差，但她看得很认真。
听见开门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只是冲他轻轻地笑了笑。
林羽站在门口愣了几秒，才走进去，关上门。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林素言抬手替他拨开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动作轻柔得像时候孤儿院睡前的那些夜晚。”
林羽轻声：“我回来了。”
“嗯。”她点头。
“事情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他。
没有更多解释。她也不问。
他们之间，从不需要。
林羽忽然意识到，这才是他从头到尾想要的生活。
不是复仇、不是真相、不是破局——
只是这个女孩，坐在灯下，翻一本书，等他回来。
如果这一切注定无法长久，那就珍惜当下的每一秒。
哪怕副现实不会变老，他也愿意——
愿意和她在这永恒的灰幕里，一起活得慢一点。
……
而剧场深处的灯，还亮着。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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