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基地的老茅屋漏了片瓦，月光像碎银似的撒在孙朵膝头。
她盘坐在草席上，心口的金莲印记随着呼吸明灭，每暗下去一分，就有细碎的金焰从皮肤里钻出来，像极了被风吹乱的火星子，四处飞散。
\"停。\"萧逸的指尖压在机玉简上，玉面浮起的金纹突然扭曲成乱麻。
他跪坐在孙朵对面，额角沁出薄汗，\"刚才那下——金莲又吞了半缕木灵根。\"
孙朵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
她能清楚感觉到，左掌是烧红的炭块，右掌却像泡在冰水里，两种温度在胳膊肘打架，疼得她后槽牙直酸：\"像被两条蛇啃，一条吐火，一条吐冰。\"
韦阳蹲在灶前添柴的手顿了顿。
他水纹胎记上还沾着火星子，滋滋冒着白雾，却像没知觉似的，把陶碗往孙朵手边推了推：\"喝口河净水。
老君这水能缓灵根撕裂，可我尝着...\"他挠了挠头，\"像掺了半坛醋的雪水。\"
孙朵捧起碗抿了一口，冰得舌尖发颤，倒真把心口的灼痛压下去两分。
她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晃的桃枝，忽然听见\"嗡\"的一声——火尖枪不知何时从墙角立了起来，枪尖直勾勾戳向东南方，枪缨上的红绸无风自动，像条急着指路的蛇。
\"兜率宫方向。\"萧逸顺着枪尖望去，忽然把怀里的《炉鼎古录》拍在桌上。
这本书是他从机老人洞府顺来的，边角还沾着蜘蛛网，\"我刚翻到'三昧归源'的注脚——不是单纯炼体，是'以情为引，以誓为炉，以痛为火'。\"他喉结动了动，\"真正的炉火，得靠'愿共死之人'来点燃。\"
\"共死？\"孙朵挑了挑眉，指尖摩挲着心口的金莲，\"合着之前用逆规丹借的火，都是虚的？\"
韦阳蹲过来，水纹胎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上次在火劫里，我们三个的灵根能共鸣，是因为...因为我们都不想让对方死。\"他耳尖发红，\"这次...应该也是这个理儿。\"
茅屋的房梁突然发出\"吱呀\"一声。
三人抬头，只见菩提祖师的法相浮在屋檐下，白须被夜风吹得飘起来，平时总含着笑的眼尾却绷得笔直。
他望着孙朵心口的金莲，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父亲当年在八卦炉里烧了四十九日，不是为了炼金刚不坏。\"法相的指尖虚点在孙朵眉心，\"他是烧尽了'神'给的命数，烧出了'人'的魂。\"
孙朵忽然想起幻境里那个被封了七情的自己。
她望着菩提法相，喉咙发紧：\"您...不拦着我？\"
\"拦过一次，是怕你折在火里。\"菩提法相的目光扫过萧逸和韦阳，\"现在...是该你自己选路了。\"他抬手一抛，一枚刻着\"情\"字的桃木符慢悠悠落进孙朵掌心，\"这符是方寸山桃树心所制，能引地火归源。\"话音未落，法相便散作一团金雾，连片衣角都没留下。
孙朵捏着桃木符，能感觉到符上还带着方寸山晨露的凉。
她望向萧逸，对方正把玉骰在指间转得飞旋——这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又看向韦阳，那子正盯着自己的水纹胎记发呆，嘴角却抿成了一条线。
\"去兜率宫废墟。\"她突然站起来，火尖枪\"当啷\"一声落进她手里，枪尖依然指着东南方，\"火尖枪要带路，祖师给了符，咱们总不能让它白急。\"
萧逸把《炉鼎古录》往怀里一揣：\"我查过，八卦炉碎了，但炉心地脉还连着地下火渊。\"他晃了晃玉骰，\"刚才用玉简写了问卦，显示'火起三人，劫破同心'。\"
韦阳弯腰把灶里的火踩灭，火星子溅在他水纹胎记上，腾起一片淡蓝的雾：\"我去挑两坛河酒带着。\"见两人发愣，他挠头笑，\"万一烧累了...总得润润嗓子。\"
兜率宫废墟比想象中更荒凉。
曾经刻满丹纹的汉白玉台阶裂成了碎片，八卦炉的残块像被啃过的糖饼，东一块西一块地散在焦土上。
但孙朵能感觉到，脚下的地脉在轻轻跳动，像头沉睡的巨兽在呼吸。
\"符。\"萧逸指了指炉心的裂口。
孙朵捏着桃木符，手腕微微发颤——她能听见地火在地下轰鸣，像极了五百年前孙悟空闹宫时，八卦炉炸裂的声响。
\"烧吧。\"韦阳站到她左边，掌心按在焦土上，水纹胎记泛起幽蓝的光，\"我引河微流给你压着，烧不坏。\"
萧逸站到右边，玉骰在掌心化作一道金纹，缠上孙朵的手腕：\"我用智纹护着灵海，炸不了。\"
孙朵深吸一口气，把桃木符扔进炉心裂口。
刹那间，地火像被捅了窝的马蜂，\"轰\"地窜了出来！
赤金的火焰在半空勾勒出八卦炉的形状，炉身流转着细碎的金纹，竟比当年老君的丹炉还要煊赫三分。
\"进去！\"孙朵握着火尖枪当先冲进火里。
火舌舔过皮肤的瞬间，她疼得倒抽冷气——这哪是火，分明是千万根烧红的银针在扎骨头！
可更奇怪的是，每疼一分，心口的金莲就亮一分，像朵渴极聊花在喝露水。
萧逸紧跟着冲进来，金纹在他周身形成光罩，却还是被火烤得额角冒油：\"这火...在扒我们的灵根皮！\"
韦阳最后踏进来，双手按在火里，水纹胎记的蓝光和火光纠缠在一起，像两团扭打的毛线：\"别怕！
我引的河水能...能给灵根续着！\"
三饶意识突然像被揉进了同一碗酒里。
孙朵看见萧逸的智纹在火里烧得噼啪响，每道纹路都写着\"护她\"；看见韦阳的水纹被火烤成了雾气，却还在往她灵根里渗着清凉；而自己心口的金莲，正一片一片剥落花瓣，每片花瓣都化作黑灰，飘进火里。
\"逆规丹的力...力在反噬！\"萧逸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老君的丹是引子，真正的火...得用我们自己的誓来续！\"
孙朵突然想起幻境里那个被封了七情的自己，想起二郎神\"下次不知还能瞒几次\"，想起父亲当年撞南门时眼里的火。
她咬着牙，把左手伸向前——萧逸立刻抓住；又把右手伸向左——韦阳重重握住。
三双手叠在一起，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往骨头里钻。
孙朵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萧逸的、韦阳的，像三把敲在一起的钟：\"火不熄，水不枯，智不断——此誓由我，不由！\"
金焰轰然炸开！
孙朵眼前一片刺白，等能视物时，只见一朵九瓣金莲正稳稳落在自己心口。
花瓣上的金纹流转着，像活物似的轻颤，而之前那种被啃噬的疼，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成了？\"韦阳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水纹胎记上的蓝光淡了不少，却笑得像捡了金元宝。
萧逸的玉骰重新落在掌心，表面多晾裂纹，他倒不在意，反而拍了拍孙朵肩膀：\"金莲根须扎进灵海了，这次是真·自己的火。\"
月光重新洒在废墟上。
孙朵望着远处桃林的方向，忽然看见一道金光从桃林里冲出来，划着亮线往机阁去了。
孙朵心口金莲的辉光，竟与遥远际之上的机阁遥相呼应，那阁中悬浮的断笔笔尖，
一滴沉寂许久的金血悄然滑落，在星河中晕开，仿佛沉睡的命运，
终于被这凡间新燃的炉火再次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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