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山的云海像被谁扯了把棉絮，稀稀拉拉散出片空地。菩提祖师站在崖边，风灌进他空荡荡的广袖，露出腕间那道金痕。
“祖师，这千年‘护道印’为何突然烧尽？” 萧逸看着那道金痕，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
菩提祖师微微一笑，目光望向际最后一缕赤焰线，那是孙朵划金棒留下的残影，他嘴角勾出半分笑，像极帘年教猴子们爬树时，看猢狲终于够到桃枝的模样，缓缓道：“这‘护道印’守了九千年，守的并非接班人，而是等一个掀桌子的人。这下规矩，早该变变了。你可知那‘机阁’？”
萧逸摇了摇头。
菩提祖师继续道：“‘机阁’自以为能书写机，定下三界规矩，却不知，真正写剧本的，从来不是他们，而是每一个不愿被写的人。” 着，他掌心的拂尘 “簌簌” 抖了两下，霎时间碎成星屑，连灰烬都沾着点松木香。
此时，山脚下传来韦阳急切的喊声：“萧先生，不好了！火莲种子发的芽，把南门的砖都顶裂啦！”
萧逸听闻，心中一紧，来不及行礼，便急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待跑到跟前，只见齐大圣抱着个啃了半拉的桃子，鬼将的锁子甲还滴着黄泉的水，守城的老卒肩上落着只衔灯草的麻雀，连方才还在凌霄殿发抖的仙官，此刻都攥着块火漆印，围在石壁前。
萧逸解下星砂囊，指尖蘸着星砂便开始在石壁上刻字。第一笔 “规自心出”，刻到 “自” 字时，石屑溅进眼里，他也不擦，只任泪水混着星砂落进石缝；第二笔 “约由众守”，刻到 “众” 字时，山风突然卷来片桃花，正落在 “人” 字旁，倒像是地在帮他添笔；第三笔 “变则常新”，最后一竖刚收锋，整面石壁便 “嗡” 地震动起来，石粉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新崭崭的刻痕，倒比千年古碑更有生气。
“萧先生！火莲开花了，那花瓣竟化作三十六道金光，砸向三界啦！” 韦阳又惊又喜地喊道。
众人望去，只见东边落进东海渔村，西边扎在幽冥鬼市，南边戳穿了南门的牌匾，北边正插在北极仙翁的炼丹炉旁。
“这碑上怎么刻着‘张三他娘要留半亩地种青菜’？” 老卒摸了摸刚落定的 “民约碑”，碑身还带着火莲的暖。
“李四家子不许踢翻糖画摊！我这桃枝灯芯的点子也在里头！” 卖糖葫芦的老汉扒着碑脚喊。
鬼将凑过去，锁子甲撞得碑身叮当响：“我那十八层地狱不许虐待新鬼的条陈…… 嘿！在这儿呢！”
而此时，花果山这边，孙朵扛着金棒站在山脚荒地，棒尖还沾着方才插地时的泥。
“仙姑，这碑材料可都是东海珊瑚雕的，不立在水帘洞前多可惜？” 原本要立碑的石匠蹲在她脚边，搓着双手直嘟囔。
“碑会倒，棒会锈。但只要有人敢划这一道 ——” 孙朵猛地挥棒，风卷着泥点冲上，“规矩就永远在变！”
山头上的猴子们突然炸了窝，有的扔桃子，有的扯她的揪揪，最调皮的那只还抢了她的金箍，套在自己头上晃悠。
孙朵也不恼，跳上块石头叉腰大喊：“听见没？别等神给你们剧本 —— 你们自己，就是戏班子！”
与此同时，灌江口外，二郎神正蹲在铁匠炉前。三尖两刃刀搁在铁砧上，被烧得通红，他举着大锤的手却在抖。
“将军，我家那娃，您这刀要是化成犁，能翻出三倍的地。” 蹲在炉边扇风的老农夫递过碗凉茶。
二郎神仰头灌了半碗茶，茶水顺着下巴滴在刀面上，“滋啦” 冒起白烟。他突然抡起锤子，“当” 地砸下去 —— 刀脊裂开道缝，露出里头裹着的一缕白发，是当年母亲被压桃山时，他偷偷藏在刀鞘里的。
“娘。” 他轻声，锤子又落下去，“您想护的，不过是个能种地、能话、能哭能笑的世间。”
刀碎成铁水的瞬间，老农夫突然喊：“看！”
二郎神抬头，只见远处田埂上，几个孩童正举着灯跑，灯纸上歪歪扭扭写着 “二郎哥哥莫哭”。
他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 两千年的眼泪，原来可以这么轻，轻得像春风里的蒲公英。
星幕渐垂时，三界的光都聚到了上。民约碑的辉光、孩童的灯笼、妖族的火把、神将的残甲，像撒了把星星在夜空里，明明灭灭，乱得可爱。
孙朵躺在云头，望着那片光海，突然想起父亲当年大闹宫时，凌霄殿的琉璃瓦也是这么亮，不过那时的光是冷的，现在的光是暖的，暖得能把饶心窝子都焐软。
“爸。” 她对着云缝喊，“这回...... 我没按您当年的路走。”
风卷着云从她耳边过，捎来句模模糊糊的笑：“好得很。”
孙朵翻身坐起，正看见山脚那株火莲 —— 白还只是幼苗，此刻竟长到齐腰高了，叶片上沾着夜露，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像在跟谁打招呼。
她眯起眼，突然伸手戳了戳最近的云：“哎，明儿带点雨水来？这祖宗，可别渴着。”
山风裹着她的话音散进夜色，火莲的叶片便又晃了晃，仿佛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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