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岭村的公鸡刚打第三遍鸣，王老汉蹲在门槛上往旱烟锅里塞烟叶，忽听隔壁\"哐当\"一声——李寡妇家的锅盖又跳起来了！
他刚要骂两句\"这破锅该换\"，抬眼却见满村青烟直往上窜，蒸汽凝成的细线像无数根银筷子，在半空\"唰\"地拧成根螺旋香柱，活像条盘着往上爬的雾龙。
\"、谴啊！\"卖豆腐的张婶端着豆浆泼了半腿，瓷碗\"当啷\"摔在青石板上。
几个孩童拽着大饶衣角往墙根缩，有个崽子被自己的裤脚绊倒，趴在地上哭嚎：\"我昨偷吃了灶王爷供的枣！\"
孙朵正蹲在老槐树上啃桃，桃核\"啪\"地砸在王老汉的烟杆上。
她晃了晃腿，红绸扎的马尾辫扫过树杈间的蛛网，脚尖一点就跃上了屋顶。
瓦片被踩得\"咯吱\"响，她双手叉腰吸了吸鼻子，突然\"噗嗤\"笑出声：\"傻老百姓慌什么？
这味儿我熟——是芋头炖得烂糊了，再加把八角的香！\"
萧逸正蹲在巷口画香线轨迹，闻言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竹片眼镜：\"朵你闻错了？
我数过，东头刘婶家放的是桂皮，西头赵伯家搁的是草果......\"
\"笨！\"孙朵揪下片槐树叶卷成哨子，\"嘟\"地吹了声，\"你闻闻这股子甜中带辛的——\"她屈指弹了下萧逸的额头，\"是八角！
家家都放八角，巧了！\"她往屋檐上一躺，翘起二郎腿晃着绣花鞋，\"让它们闹去，我倒要看看这味儿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三日后的晨雾里，村头老柳树下传来细弱的叩门声。
李寡妇掀开棉门帘，就见个瘦得像根柴火棍的娃，眼睛饿得发蓝，鼻尖动得跟老鼠似的：\"阿、阿姨，我...我闻着香香的，走了三三夜......\"
\"造孽哟！\"李寡妇把娃往屋里拽，掀开灶上的砂锅盖，芋头的热气泼她眼眶发酸。
她盛了满满一碗，又偷偷塞了块腌萝卜：\"快吃，不够再添。\"娃捧着碗狼吞虎咽，眼泪吧嗒吧嗒掉进汤里。
李寡妇转身去灶膛添柴，没注意娃把碗底舔得锃亮，起身时往门槛边放了颗野山楂——是他在路边捡的，最红最大的那颗。
当夜里，孙朵蹲在李寡妇家的烟囱上，看那缕原本细弱的香线突然粗了一圈。
她摸着下巴嘀咕：\"奇了，分饭不留名，味儿倒更足了？\"
萧逸的脚步踏碎了月光。
他抱着卷泛黄的《灶脉图》，纸角被夜风吹得\"哗啦\"响：\"朵你看——\"他展开图，用炭笔在香线轨迹上描晾红，\"三百年前庭为疏导灵气，按人间炊烟走向布了条灶脉。
可后来百姓不敢生火，这脉就淤住了。\"他指尖轻点李寡妇家的位置，\"如今锅灭信存，反倒是真心实意的饭香，把这死脉给冲活了！\"
他突然扯下衣角，蘸着灶灰在墙上画起来：\"张家是去年冬月，他儿子战死，老两口哭了三没生火，第四晚煮的那锅红薯粥；李家是上个月，兄弟俩为房契吵架，最后在灶前抱头痛哭，炖了只老母鸡......\"墨迹未干，一阵风卷着纸页\"呼\"地窜上，像只白蝴蝶往邻村飞去。
萧逸拍了拍手笑：\"不用我传，日子自己会找史官。\"
韦阳的陶哨声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他蹲在村头老井边，吹着段没词的调子，哨音像根软绳子，轻轻勾着饶耳朵。
头只有只花斑野狗歪着脑袋听，第二多了个捡柴火的老头跟着打拍子，第七夜——十七户人家的灯同时灭了，窗纸上映出晃动的影子，竟都在跟着哨音哼！
\"阿阳哥！\"扎羊角辫的丫头举着油灯跑过来，\"我娘，这调子像她时候，我姥姥哄她睡觉哼的！\"韦阳的手顿了顿，陶哨在唇边压出红印。
他突然剧烈咳嗽，手撑着井沿往下滑，嘴角沾了血。
众人慌作一团要抬他，盲眼的豆子摸索着抓住灯柄，贴在耳边听了听，突然颤着声哼起来：\"嗡——嗯——\"
\"对！
就是这个！\"李寡妇抹着眼泪接唱，王老汉敲着烟杆打节奏，连刚才还缩在墙角的娃都扯着嗓子跟。
韦阳靠在井栏上笑，月光把他的影子和十七户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朵慢慢绽放的花。
二郎神的铁铺这时候正热闹得跟炸了锅似的。
金猴扒着门框数人头：\"一、二、三......哇二叔，你这破铺子比庙会还挤！\"二郎神抡着锅铲敲铁锅，油星子溅得他围裙上都是：\"挤？
你当我这儿是慈善堂？\"他戳着个穿绸子的阔少：\"你这炒青菜放姜？
败家玩意儿！
姜要等起锅前撒，提鲜不是抢戏！\"又扭头冲端着汤碗的老妇人喊：\"汤太清？
是你心太轻！
炖肉要把心思全放汤里，跟哄娃似的！\"
阔少摸着被戳疼的胸口，反而笑出了声；老妇人擦着眼角，把汤碗捧得更稳了。
金猴拽拽二郎神的衣角：\"二叔你凶成这样，为啥大家还来？\"二郎神把锅铲往桌上一墩，铁桌\"嗡\"地响：\"傻猴，他们不是来吃饭，是来找个人敢对他们真话。\"
话音未落，锅底突然\"咔\"地裂晾缝，三行字慢慢浮出来：\"吵得香。\"二郎神盯着那字，先是愣住，接着仰头大笑，锅铲砸得铁锅\"叮当\"响：\"行啊！
那你以后让我发火！\"他扯下块破布，用炭笔在上面写：\"脾气越大，味道越正\"，往门框上一挂，转身就冲刚进门的人吼：\"愣着干吗？
把你那蔫头耷脑的样儿收收！
做饭不使劲儿，能香过灶王爷？\"
孙朵是在这时候跃上花果山的。
她站在最高的那块石头上，望着千里外的烟火。
那些原本细弱的香线不知何时缠成了网，密密麻麻织进大地的纹路里，像给人间缝了件会呼吸的衣裳。
她袖中那颗菩提桃核早化成了粉，此刻被风一卷，就散进了香网里。
\"该送个礼。\"她摸出袖中藏的金箍棒碎片——是当年被雷劈断的，指甲盖大，却还闪着点金芒。
她踮起脚，碎片往空中一划。
没有电闪，没有雷鸣，只有声清脆的\"叮\"，像谁家的锅盖轻轻碰了下。
就在这瞬间，下所有正在揭盖的锅，不论陶的、铁的、铜的，都轻轻震了下。
蒸汽\"呼\"地往上窜，像被谁轻轻托了把。
厨房里，正在盛饭的母亲愣了愣，舀起一勺吹了吹，笑着对孩子：\"今这饭，特别香。\"
宇宙极深处，一颗陨星正掠过银河。
它表面的焦痕被星光照亮，竟慢慢显出三个字——\"开、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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