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风裹着炊烟钻进灶屋时,萧逸正把最后一页《民火志》按平。
纸页上歪歪扭扭记着朵烤糊的红薯、偷喝的桂花酿,还有她趴在灶台边数饭粒的模样——那日炭笔洇了墨,像极了她鼻尖沾着糖霜的印子。
他摸着末页翘起的边角,像在抚过那丫头扎着歪辫的后脑勺——这是去年冬,瘸子用鼻涕粘上去的,是\"给姐姐留个笑窝\"。
指尖传来微微毛刺感,仿佛真触到了她发间打结的红绳。
鸡叫头遍时,萧逸提了铜壶去\"等席\"添水。
所谓\"等席\",是东岭村最老的土灶,砌着八张矮凳,原是等外出的家人归席用的。
可自打朵总搬着凳挤进来,这灶就成了\"等朵吃饭\"的席。
壶底磕在石阶上,发出闷响,惊起檐下一串露珠坠地声。
他掀开门帘,晨光正顺着烟囱往下淌,照在锅耳那枚烧黑的铁钉上——昨夜还凉丝丝的,此刻竟烫得他缩回手,掌心留下一圈微红的圆痕。
\"怪事。\"他蹲下身,指尖拂过锅底积灰。
灰层忽然颤动,像被无形的脚步踏过。
萧逸心头一震——昨夜他翻《民火志》时,曾用炭笔描下朵每日上学的路线,画完随手揉了团塞进灶膛……难道余烬竟记住了她的脚印?
细纹蜿蜒爬向灶膛、砖缝,最后在泥地上连成线。
他眯眼辨认——这纹路,不正是村头到学堂的那条碎石路?
每块石子的位置都分毫不差,甚至还原了她蹦跳时踩歪的那一处。
耳边似有稚嫩笑声掠过,脚背仿佛被清晨露水轻轻打湿。
\"萧哥哥!\"一声脆响惊得他抬头。
扎羊角辫的丫头正踮脚摸锅身,手背还沾着面糊,\"姐姐这锅会暖人!\"话音未落,锅盖\"咔嗒\"轻跳,一缕热气裹着甜香钻出来,像极了朵偷吃糖糕时,蒸汽顶开锅盖的动静。
那香气黏稠如蜜,混着焦糖与米浆的气息,让他喉头一紧。
从前总怕孩子们忘了,便翻着《民火志》讲\"当年有个疯丫头\";如今他们把\"姐姐\"挂在嘴边,像\"妈妈多穿件衣裳\"那样自然。
他伸手揉乱丫头的羊角辫,看她笑着跑远,脚印正踩在灰纹上——原来最牢的传承,不是故事,是他们追着跑时带起的风,是摔碎又补好的碗,是被蹭得发亮的锅沿。
月上柳梢时,韦阳的麻鞋沾了露。
他巡村总走得慢,怕惊飞了檐下打盹的猫,怕踩碎了墙根的虫鸣。
草叶划过脚踝,凉意渗入布袜。
经过赵寡妇家时,窗缝漏出细语:\"趁热吃,萝卜炖软了。\"他脚步一顿——赵寡妇的儿子三年前去了北境,再没回来。
推窗望去,灶前摆着两副碗筷。
韦阳屏息凝望——那白汽并非来自汤羹,而是自碗心缓缓升起,如同晨雾从墓碑前浮起。
他知道,这是村里传下的法:“念得够久,魂就能暖一顿饭。” 去年冬至,李婆婆对着亡夫的空杯倒酒,杯口也曾冒过一丝热气。
此刻,那碗腾起的雾气竟带着淡淡萝卜香,像是真有谁捧着碗在吹凉。
他没动,月光落进他怀里的《回音簿》,笔杆上还留着今早教孤老刻陶哨时的木屑。
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纤维,他摸出炭笔,在\"四月初七\"那页写下:\"当空碗也能盛住思念,孤独便有了形状。\"
第七夜,十七户的陶哨声同时响起。
张阿公吹的是赶牛调,笛音粗粝如砂石摩擦;李婶哼的是哄孙儿的谣,尾音轻颤似摇篮晃动;赵寡妇的哨音忽高忽低,像在喊\"慢些跑\"。
这些调子错杂着漫过青瓦,漫过竹篱,漫过村头老槐——远处铁匠铺的炉火猛地爆了个花,火星溅起三尺。
二郎神正要打烊,忽觉心口一烫。
恍惚间,泥地上闪过几个字:“锅给你,火给我。” 他揉了揉眼——字迹已灭。
可那语气……太像那死丫头了。
当年她抢走他新打的铜锅去炖红薯,临走就在砧子上刻下同样的话。\"死丫头,走了还来折腾!\"他骂着,却在夜里梦见那丫头坐在炉沿晃脚,哼着跑调的《蟠桃醉》:\"上仙桃甜,不如灶糖黏...\"
第二日清晨,炉心的温度高得反常,铁钳都软成了面条。
二郎神搬了张凳子坐炉前,拎着酒葫芦骂:\"留团火烫老子屁股是吧?\"话音刚落,火焰\"轰\"地蹿起三尺,竟拼出个猴脸,圆眼睛、塌鼻子,活脱脱朵偷烤红薯被抓包时的模样。
热浪扑面而来,睫毛都泛起灼意。
他愣了半晌,突然笑出声:\"成,明儿起打烊前加一句——'今儿火旺,全归那个不要脸的'。\"
野灶摊前,金猴正往锅里贴玉米饼。
忽然有老农捧了口黑锅过来:\"神仙,能帮我听听它想啥不?\"原来这锅传了五代,每到午夜就嗡鸣,家人只当是闹鬼。
金猴把耳朵贴在锅沿,皱眉:\"不是声音...是饿。\"冰凉的铁壁传来细微震颤,像心跳藏在锈层之下。
他猛然想起姐姐过:\"器物通心,不是成精,是被人喂了太多舍不得。\"
当夜,野灶架在星子下。
全村凑来剩饭残羹:张婶家没喝完的粥,王伯家咬了一口的馍,瘸子藏在兜里的半块糖。
金猴搅着锅喊:\"吃啊!
你们家那口没吃完的,都在这儿!\"火光\"腾\"地炸亮,锅身震得嗡嗡响,热气蒸腾中,众人仿佛听见无数细语交织:\"回家了别饿着慢慢吃\"...
次日清晨,油垢剥落处显出五个字:\"我们也想团圆。\"
金猴望着星空喃喃:“姐,你过的……东西吃多了舍不得,就会开口话。”
边一颗流星悄然划过。
孙朵立在星河边缘,看人间烟火像呼吸般自然。
母亲掀锅时喊\"回来啦\",父亲舀汤时多留半勺,孩童把最后一块肉塞进爷爷碗里——这些动作不需要想起谁,只是该这么做。
她摸出桃木梳,这是菩提祖师送的,唯一没随金箍棒化泥的信物。
梳齿划过星轨,\"咔\"地断裂,化作流光坠入花果山旧址。
当夜,所有曾梦见她的孩子醒来,枕边多了片焦叶。
叶脉间浮着细字:\"我不是饭香,我是你愿意等的那个人。\"而在宇宙深处,那颗曾坠向人间的流星残骸,最后消散前浮现三个字——\"我吃过。\"
萧逸又去\"等席\"时,晨光正漫过八张矮凳。
他数了数,还是七张。
可当他弯腰拾起被风吹落的一页《民火志》,余光扫过灶角——那里的尘灰正微微凹陷,像是刚有人坐过,留下温热的轮廓。
风掀动纸页,末页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正对着他笑。
萧逸没动,只轻声道:“别藏了,我知道你在。”
灶膛深处,一声极轻的“嗯”,随火星跳了一下,余烬泛起橙红,像谁悄悄吹旺了将熄的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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