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处暑,早晚虽有了些凉意,正午仍是日头灼人。
奢华却没什么人气的府邸内,陆磐坐在凉亭中欣赏池中残荷,辛和钰和凌初并肩走来,在庭前向陆磐行了一礼。
“见过仪宾。”
陆磐懒懒回头,瞥见凌初后客气向她拱了拱手,“听前几日凌娘子也遇袭了?不会是有人记恨辛大人,又恰好知道你是辛大饶心头肉,所以迁怒于你吧?”
凌初垂眼,“多谢仪宾关心,那行刺之人真是可恶,伤我就算了,居然还闯进安王府,差点要了我家大饶命。”
闻言,陆磐瞟向辛和钰,正好对上他探究的目光,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抿了口茶水,继而将视线重新投向莲池,唏嘘道:“我们这种勋贵之家,暗地里有多少人算计,见安王府没了主心骨,都敢如此挑衅了。”
辛和钰颔首,“不过安王的威名还是能震慑住匪饶,都杀到本官面前了,居然没敢下刀。”
他不去看陆磐的神色,也不等陆磐赐座,自顾自牵着凌初在亭中坐下,捻起一块糕点送到凌初嘴边。凌初摇头,这段时间,什么甜的咸的她都吃腻了。
凌初直截帘问陆磐:“仪宾殿下,您胸口的伤,如今可痊愈了?”
陆磐隐隐有些不悦,“已无碍。”
凌初点头,“那就是还没好透。那结痂和落疤的位置是改不掉了。”
“哐当”一声,陆磐将茶盏扔到桌上,茶水泼洒,上好的青瓷也摔得粉碎,“我身子未愈不便待客,辛大人请回吧。”
辛和钰无动于衷,拍了拍手,侍从端来托盘,上面是陆磐遇刺时穿的血衣,过了这么多,上面干涸的血迹已经发臭,让陆磐一阵皱眉,“这种脏东西怎么还不扔掉?”
辛和钰不答,让侍从将血衣展开,翻出早已被血染透的内襟。陆磐的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在考虑别的事情。
比如……该不该杀了辛和钰。
他的心思全落在凌初眼中,她与辛和钰对视一眼,刚要起身就被辛和钰抢了先。
“这衣服难闻,别熏到你。”辛和钰走到血衣前,以扇掩鼻甚是嫌恶,但还是硬着头皮指向血印最浓的一处。
“本官身为刑狱推官,自然要查明仪宾遇袭之事,实在没查到什么线索,在内饶提点下,才想起重新检查您的衣物。多亏了内人眼见,看出髎症神藏穴的位置血痂最厚,出血最多,应当是伤口所在。”
这两个穴位,白了在锁骨下寸余之处,离心口还有一拳的距离。
陆磐的不悦摆在了明面上,却没有撕破脸驱赶辛和钰,“大冉底想什么?”
辛和钰反问:“仪宾殿下不明白?当时您受伤,本官可是在内室亲眼看过你的伤口。你的伤……不是在膻中吗?”
膻中位于心口正中央,可衣服上,心口反而是血迹最浅之处。
凌初对陆磐道:“仪宾可听过,仵作有一种本事,取大青蓝的鲜液浸于血衣上,就能很清楚地看出血迹深浅。也是奇了,仪宾这件衣裳,神藏和膻中两处不仅深浅分明,中间仿佛隔着一条线,就像是……胸口的血被什么东西挤到了上面才溢出来的。”
陆磐定睛看着血衣,隔得这么远不可能看出什么,他也不过是借机思度辛和钰的用意罢了。
辛和钰懒得等他琢磨,开门见山道:“王府里发生的那几件怪事,本官和内子已经查出了手法。用蜡丸、米浆和碱水这种江湖把戏故弄玄虚,是为了让安王心神不安,无暇顾及他事。至于秋草她们三人为什么会死……”
他和凌初一同开口,“是为了帮您和县主保守秘密。”
陆磐一怔,“荒唐,什么秘密?县主被我所杀,这件事我本来就没有隐瞒。”
他的话没得到回应,辛和钰与凌初就这么默默看着他,眼神坚定,反让陆磐不安。若不是伤口疼得厉害,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凌初着眼于亭外景色,快入秋了,鳞次莲叶间已染上些许枯黄。
“这亭子位于莲池中央,四面环水,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仪宾稍安勿躁。”
陆磐不语,神色晦暗地审视这个不起眼的外室女。辛和钰不喜欢他这个眼神,出声道:“最初本官也想不明白,多亏了仪宾这件血衣,不亚于亲口自首。为何你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伤?为何衣物不破而皮开肉绽?血迹深浅又是被什么隔断的?”
话到一半,辛和钰长舒一口气,凌初也起身,两人向陆磐行了个郑重的大礼。
“仪宾大义,我等钦佩!”
“你们……”陆磐心下有了七八分猜测,仍谨慎地不敢应声。凌初掏出一块令牌递给陆磐,陆磐接过一看,将其死死握在掌心。
“你怎么会有什么?”
凌初答:“您的属下,那个叫睦白的男子,于矿山内交给我的。”
陆磐的脸色变了又变,在他发问之前,凌初率先告诉他:“他还在矿山里,托我给您带句话——赐婚之事,求殿下收回成命。”
这是陆磐及其心腹才知道的暗语,如此终于打消了陆磐的顾虑。他摩挲着令牌,低低笑起来,“没想到啊……我与大人相见恨晚!”
他还以为只有自己在单打独斗,原来早有和他一样的人。
“好!真好!我的伤没白疼!”
什么鬼手穿胸?不过是他演的一出戏而已!那日他在出发之前,自己弄伤了胸口,忍着痛裹上油纸,若无其事地给明城送葬。
到了灵前,油纸里的血溢出,他也不用再咬牙忍疼。被送入卧房后,侍从在脱衣服时将油纸一并撤下,于混乱间丢入大夫换药的麻布堆里,再一把火烧得干净。
陆磐摇摇头,“看来我还是做得太拙劣了,大人莫见笑。”
辛和钰很感慨,“那日冲进王府的刺客是你的人吧?就为了吓唬我,让我把文书撤回?”
“对。”陆磐失笑,“看到文书时我就怀疑了,心想着大人可能良心未泯,实在同情明城。但你此举太冒险了,万一被安王的同党发觉,我和明城的心血就全都毁了,可我又不敢公然给你传话,只好出此下策。”
辛和钰了然,“你与县主殿下果然——”
“没死。”陆磐眺望远处的山峦,神色坦然,“这会儿,她应该快到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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