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琼一直冷冷地看着。
看着他们争吵，看着他们拔刀相向。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到了无尽的深渊。
原来，这才是人性。
他胸中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混杂着背叛和绝望的滔怒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够了！”
李琼猛地一拍桌案。
那张厚重的实木桌子，应声碎裂，木屑四溅。
一声巨响，镇住了所有人。
整个大帐，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李琼，看着他那双充血的，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眼睛。
“成何体统！”
李琼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从九幽地府传来。
“敌人还没打过来，自己裙先拔刀了？”
“镇北军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被他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想投降的，想等死的，想内讧的。”
“现在立刻马上，都给我滚出去！”
他的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众将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谁也不敢再多一句话。
他们默默地收起兵器，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大帐。
很快，原本拥挤的大帐，只剩下了李琼，李显扬，和还蹲在地上发愣的周虎。
李琼没有理会他们。
他一个人，走到那副巨大的北疆舆图前。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图上那三座被红色朱砂圈起来的，孤零零的要塞。
这里，是他的心血。
也是三万将士的坟墓。
他闭上眼。
脑海里闪过的，是爷爷临刑前，那双依旧锐利的眼睛。
是父亲饮下毒酒时，那落寞而决绝的背影。
是齐语嫣那张带着感恩和担忧的脸。
是曹彰那副嫉妒又得意的嘴脸。
是阿古拉那双带着欣赏和戏谑的眸子。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那张纸条上。
“必可全歼……”
李琼猛地睁开眼睛。
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和绝望。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燃到极致的，疯狂的杀意。
想让我死？
没那么容易！
“周虎，李显扬。”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末将在。”
两人一个激灵，连忙上前。
“传我将令。”
李琼转过身，看着他们。
“立刻，清点军中所有战马。”
“从最瘦弱的开始一一编号。”
李显扬和周虎对视一眼，满脸不解。
都这个时候了，清点战马干什么？
李琼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继续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气道：
“军中的粮草，吃完之后。”
“就杀马，用马肉，果腹。”
轰！
这话，比刚才那张纸条，带来的冲击力还要巨大。
李显扬的脸色，瞬间变了。
“元帅，万万不可！”
他激动地喊了出来。
“战马是骑兵的命根子啊，没了战马，我们这三万人，就彻底成了步卒！”
“到时候，别突围，连跑都跑不掉！”
“我们还怎么跟蛮夷的铁骑斗！”
李琼看着他，眼神里，透出一丝悲哀。
“显扬，你告诉我。”
“不吃，我们现在拿什么填饱肚子？”
李显扬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不出来。
“是啊。”李琼的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弧度。
“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谈什么突围？谈什么跟蛮子斗？”
“现在是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我们已经到了绝路，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是命令，去执行吧。”
李显扬看着李琼那双决绝的眼睛，知道再劝无用。
他默默地低下头，和周虎一起，用一种无比沉重的语气，应道：
“是，元帅。”
……
另一边。
蛮夷大营，公主金帐。
阿古拉正用一块柔软的羚羊皮，仔细擦拭着自己的弯刀。
刀身如一泓秋水，映着她明艳的脸庞。
“公主！”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蛮夷将领，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他叫巴图，是阿古拉麾下最勇猛的万夫长。
“公主，为何要放那李琼回去？”
巴图的声音，像打雷一样，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他孤身一人前来，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巴图就能带人把他剁成肉酱！”
“主帅一死，那三万汉军，就是一群没头的苍蝇，我们一冲，就能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您为何要放虎归山！”
阿古拉没有抬头，擦拭弯刀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巴图的质问。
巴图见状，更是急了。
“公主，您这是在想什么？曹嵩的信里得清清楚楚，这是全歼他们的最好机会！”
阿古拉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巴图。
“巴图。”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巴图心头一凛。
“你以为，那三万人，是三万只绵羊吗？”
巴图一愣。
只听阿古拉继续道：
“那是三万头，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无路可湍饿狼。”
“兔子急了，尚且会蹬鹰。何况是李琼带出来的兵？”
她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的一角，望向远处那三座在夜色中，如同鬼影一般的要塞。
“现在强攻，杀了李琼，那三万头饿狼，会拼死反扑。”
“就算我们能赢，我问你，我们这十万儿郎，要死多少？要伤多少？”
“三千？五千？还是一万？”
巴图的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他答不上来。
“我的儿郎命也是命。”
阿古拉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带他们来，是为了给部落抢夺草场和牛羊，不是让他们来送死的。”
“他们没有援军，没有粮草，被困在那个铁笼子里。”
“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要等着。”
“等着他们绝望，等着他们崩溃，等着他们为了活下去，互相残杀。”
“等着他们从饿狼，变成连路都走不动的病狗。”
“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动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们全部吃掉。”
巴图听得目瞪口呆，后背，竟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只想着冲杀，却从未想过，战争，还可以这样打。
公主的心，比草原冬日的寒风，还要冷。
“我要的，不只是一场胜利。”
阿古拉放下帐帘，转过身，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我要的，是用最的代价，吞掉这块最硬的骨头。”
“然后让李琼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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