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琉璃瓦映着斜阳，蘅芜宫主径上的八角青石砖被宫人擦拭得光可鉴人，一路延伸，将各宫室串联得疏朗有致。
裴韫欢一身淡紫色忍冬纹香云纱外衫，衣襟袖口处金色的忍冬藤蔓刺绣在暮光下隐隐流动，贵气却不张扬。
她牵着行朗的手，在松影婆娑的砖路上缓步而行，享受着这难得的母子闲适时光。
行朗今日穿了件外白内绿的广袖长袍，墨绿立领衬得脸愈发白皙，胸前嵌着朱红宝玑的金饰，靛蓝丝带下的双绿珠流苏随着迈开的步子摇曳。
他仰着脸，澄亮的瞳仁里映着高耸的松冠和青瓦飞檐，眉峰微蹙。
“母嫔，这松针好长。”
他忽然停下脚步，手心翼翼地从青砖缝隙里捻起一片形状尤为修长、边缘带着锯齿的松针，举到裴韫欢眼前。
“母嫔看看……”
裴韫欢弯下腰，视线与他齐平，细细端详着那片松针，忍俊不禁。
“这松针有些奇异呢，瞧这形状，倒像是一尾船儿。”
行朗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迫不及待地接过话头。
“那我要把它收藏起来！”
“好好，母嫔记得朗儿的金匮阁里，有只青玉镂空盒子，最适合装这些玩意儿了。”
裴韫欢微笑着直起身，拉过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等回寝殿，母嫔就帮你找出来。”
母子俩正着，一阵略显杂沓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器物碰撞声从西侧殿方向传来。
裴韫欢抬眼望去，只见谢容华谢蓉婷——如今该称谢嫔了，正指挥着几个宫女太监，往西侧殿芷兰汀里搬抬箱笼。
谢蓉婷穿着件浅金披帛配粉紫腰带的宫装，广袖利落，身姿挺直。
只是裴韫欢一眼扫过去，便觉得她脸上脂粉似乎比往日厚了些，眉眼间那股子惯有的爽朗劲儿也淡了，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憔悴。
她脚步未停，牵着行朗走了过去。
行朗见状，立刻收敛了研究松针的专注，依着规矩，对着谢蓉婷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奶音清亮。
“问谢娘娘安。”
谢蓉婷闻声抬眸，见裴韫欢带着行朗过来，眉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面上却立刻堆起得体的笑容，带着宫女们屈膝行礼。
“嫔妾给贵嫔娘娘请安。十二殿下安好。”
她动作流畅，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爽利，仿佛方才裴韫欢瞥见的那抹憔悴只是光影的错觉。
“快起来吧。”
裴韫欢摆摆手，笑容爽朗，甚至带着点大大咧咧的意味。
“谢嫔迁过来了？收拾得可还顺当？”
她着，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语气随意地补充道。
“哦，刚让宫女给你那边送了份贺礼，心意，庆贺你晋位迁居之喜。”
她心里那点别扭，在开口话时便已烟消云散。送礼是宫中应有的礼数，她裴韫欢行事向来如此，做了便做了，无需多想。
谢蓉婷顺势起身，垂眸看着面前这位心情似乎颇好的贵嫔娘娘，语气恭顺谦卑，眼中却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复杂情绪。
“谢贵嫔娘娘关怀，劳娘娘费心记挂。贺礼嫔妾已收到了，十分感念娘娘心意。”
她目光扫过还在忙碌的宫人，语气带着一丝歉意。
“正收拾着，有些杂乱，恐污了娘娘的眼。改日待安置妥当，嫔妾再登门谢过娘娘。”
“行，那你先忙吧。”
裴韫欢点点头，很是干脆利落。她目光又掠过谢蓉婷略显苍白的面色，心头掠过一丝模糊的念头，大约是刚迁宫劳累？或是……她猛地想起那桩旧事，但念头也仅是一闪而过。
她并非菩萨心肠，更不擅长那些弯弯绕绕的安慰话。既然对方表现得如疵体，她也乐得省心。
“朗儿，我们走了。”
她牵起行朗的手准备离开。行朗却再次被路边的什么吸引了注意力，脑袋几乎要埋进青砖旁的泥土里，嘴里声嘟囔着。
“母嫔，看，虫子！”
“虫子？”
裴韫欢低头一看，只见行朗正心翼翼地用指尖虚点着一只缓慢爬行的黑色甲虫，那甲虫的鞘翅在夕阳下泛着幽蓝的光泽，形状确实少见。
“啊，可不是么 。”
她莞尔一笑，也不催促，就站在原地，耐心地等着儿子专注地观察那只生灵。甚至微微俯身，饶有兴致地看着行朗那副屏息凝神的认真模样，仿佛眼前这甲虫是底下最紧要的发现。
至于谢蓉婷是否还站在原地目送，或是已经转身继续指挥搬迁，她全然没有在意。
行朗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便按捺不住，伸手去碰。细皮嫩肉的指尖刚触到那甲虫的鞘翅，黑色虫便瞬间一扭身，弹起巧的身子，弹出一段距离。
“哎呀，心！”
裴韫欢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行朗的额头。
“这虫子可是有些力气，撞到会疼的。”
她语气有些嗔怪，但眼中的关切却是实实在在的。
“哇！”
行朗被吓得脸一白，条件反射般缩回手，扑进裴韫欢怀里。但紧接着，他便从母嫔怀中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着那迅速爬远的甲虫，嘴微张，声音里带着点兴奋和遗憾。
“虫子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下次再找别的虫子看。”
裴韫欢失笑，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安慰道。
“这甲虫又不好看，身子黑漆漆的，还是飞蛾好看。”
她随口着。
“今晚咱们把窗子打开，让飞蛾自己飞进来，朗儿可以抓来仔细看。”
行朗眼睛一亮，嘴微张，一副受教的模样。
“飞蛾更好看！”
“那当然，飞蛾有漂亮的翅膀，上面还有花呢。”
裴韫欢唇角弯弯，语气里满是宠溺。
“走吧，朗儿，等黑了，母嫔就陪你一起等飞蛾来。”
她牵起行朗的手，继续往寝殿走。母子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墙拐角、淙淙的松涛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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