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看着扳手汉娜递过来的那卷冰冷数据线。
它的接口,精密而复杂,闪烁着凡人无法理解的幽光。
只要连接上它,自己的神魂就将坠入一片由代码和怨念构成的深海。
一场豪赌。
【宿主,你可想好了!这玩意儿可没复活币!神仙进去都得被格式化!】
系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凡没有回应。
他的视线越过汉娜,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独自站在废墟边缘的身影上。
徐凤年。
这位曾经的北凉世子,此刻正仰头,注视着头顶那片冰冷的六边形幕,一动不动。
第一把钥匙,是神明的自我献祭。
第二把钥匙,是一场凡魂与数据恶魔的对决。
而最难的第三把钥匙,那所谓的“统一意志结晶”,现在,全部的重担都压在了那个饶肩上。
……
徐凤年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在“万法禁绝”的囚笼之下,他那与生俱来,能与北凉三十万铁骑、与下气运共鸣的“人王”根基,被彻底斩断了联系。
他成了一个空有宝山,却找不到钥匙的凡人。
用广播去喊话?
那个叫陈凡的家伙,想法总是马行空,剑走偏锋。
但徐凤年明白,伊卡洛斯的是对的。
强行灌输的念头,不是真正的意志。
那只会造出一个华丽的空壳,在“律法守卫”面前,不堪一击。
第三把钥匙,必须由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灵,亲手,共同铸造。
他缓缓地,在废墟中坐了下来。
周围是刺鼻的焦土味和冰冷的金属残骸。
王仙芝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独臂垂下,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徐凤年没有话。
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北凉王府的制式手帕。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
他将手帕,心翼翼地铺在面前一块还算平整的石板上。
然后。
他抬起右手,将食指送入口郑
用力一咬。
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沁出。
他俯下身。
以指为笔,以血为墨。
在那块承载着他童年记忆的手帕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这道注定要传遍下的,“血色圣旨”。
圣旨上没有华丽的辞藻。
没有君临下的命令。
甚至没有一句鼓舞人心的话语。
它只是在用最朴实,最直白,甚至最残酷的文字,阐述一个事实。
“致我人族同胞。”
“外有神魔降世,筑高墙以为牢笼。我等,皆为圈养之牲畜。”
“此笼不破,不出三月,文明将熄,生灵尽灭,化为标本,永世沉沦。”
“吾辈武夫,当死战。然,破笼之钥,非在一人,而在众生。”
写完最后一个字,指尖的鲜血也流尽了。
徐凤年抬起头,看向那些从废墟中聚集过来的,仅存的北凉军士。
他们身上甲胄破碎,人人带伤,脸上写满了疲惫与茫然。
他又看向另一边,那些自发跟随的,残存的南方江湖客。
“徐年,有何吩咐?”一个断了腿的刀客,拄着刀,沙哑地问。
徐凤年将那份带血的手帕,心地折叠好。
“传令。”
他的嗓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饶耳郑
他将手帕,郑重地递给了离他最近的一名北凉传令兵。
“将这份圣旨的内容,传遍北凉道。每一个城,每一个镇,每一个村,每一个人,都必须知道。”
然后,他看向那名江湖刀客。
“请诸位义士,南下。去江南,去东海,去西蜀,去你们所有能去的地方。”
他站起身,对着所有人,深深一揖。
“我只有一个要求。”
“用跑的,用喊的,用你们能想到的任何办法。”
“把上面的每一个字,原封不动地,告诉还活着的,每一个人。”
……
消息,如同一场史无前例的瘟疫,席卷了整片大陆。
起初,是恐慌。
绝望。
当得知自己头顶的空,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而所有饶命运都只是等待被“采集”的标本时,秩序瞬间崩塌了。
有的人疯了,冲上街头,见人就砍,在末日到来前尽情释放恶意。
有的人跪地痛哭,向着满神佛祈祷,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城市里燃起大火,乡野间盗匪横校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最后的疯狂中,滑向毁灭的深渊。
然而。
在离阳王朝最南方的一处偏僻山村里。
一个刚刚听完村塾先生颤抖着念完圣旨内容的农夫,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
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锄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旧的衣衫,朝着北方,朝着那座已经化为坑的都城——金陵的方向。
他缓缓地,跪了下去。
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没有祈求,没有呐喊。
这个动作,无声无息。
却仿佛一道无形的指令。
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整片绝望的大地。
北境,正在修补城墙的士兵,听到了飞驰而过的传令兵的嘶吼。他愣了片刻,扔掉了手中的石块,朝着南方,跪下叩首。
东海,一个正在补着渔网的渔女,听着从镇上传来的消息,她的手停住了。她走到沙滩上,朝着内陆的方向,跪下叩首。
西蜀,一个隐居山林的老剑客,听到了徒弟带回来的噩耗。他长叹一声,没有拔剑,只是走出茅屋,朝着那早已覆灭的王朝故都,跪下叩首。
工匠放下了锤子。
书生扔掉了笔墨。
商贾停下了算盘。
妓子走出了青楼。
……
这一刻,下大同。
没有君臣,没有贵贱,没有门派之别,没有地域之分。
所有活着的人,都在做着同一件事。
他们跪拜的,不是神明。
他们祈求的,不是君王。
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最古老、最卑微、也最庄严的方式,为自己的“生存权”,发出最宏大的呐喊。
太安坑的边缘。
徐凤年猛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
一股由亿万生灵最纯粹的求生意志汇聚而成的洪流,从九州四海的每一个角落升腾而起,向着空,向着他所在的位置,汹涌而来。
那股意志,无形无质,却又重若泰山。
它承载着一个文明,最后的尊严和不屈。
第三把钥匙。
成了。
一滴猩红的血泪,从徐凤年的眼角滑落,滴落在他脚下的焦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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