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是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住动作和声音,扭头看向院门口。
只有孩儿的哭嚎不是停就能停的,仍然中气十足地哭喊着,显得格外嘹亮清晰。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站在院门口,身后跟着二十多个身着兵士,正冷冷的看着院子里。
京营士兵一起看向王义,因为理论上,他们是保护贾雨村的,但并没有命令他们要听贾雨村的。
王义原本也犹豫了一下,贾雨村看向他,冷冷地道:“你们京营此来,不是护着我接回家的吗?
如今我家受辱,你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想来是没把朝廷旨意放在眼里。
既如此,我家人也不用你等保护了。你们现在就滚回京城去复命,我和铁奎自己动手!”
这句话顿时让王义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作为王子腾的远房子侄及心腹,他当然是不愿意帮贾雨村的。
可贾雨村抓住了圣旨中的一句话:圣旨可不只是让他们保护贾雨村的,而是让他们保护贾雨村家!
这句话的本意是两个:一是若贾雨村是假货,那么他可能会做贼心虚,让家人发生点“意外”,就可死无对证。
二是若贾雨村是假货,那么他可能会威逼利诱贾雨村的家人,让她们跟自己合伙演戏。
所以王义此来,一要防止贾雨村杀人灭口,二要防止贾雨村私下串通。
王义拱手道:“下官不敢,只是请问大人,这院中何人是大人家,下官动手时好有个分寸。”
王义的双眼紧盯着贾雨村,看他是否会指错人。吏部对贾雨村家人并无详尽描述,但这不要紧。
贾雨村若是认错了,现场众人都能看出来,贾雨村自己也无法转圜,他们也就不用客气了。
他们是在院门被攻破时才赶到附近的,只来得及赶上听见封新的那番话,对院内发生什么知之不详。
但越是这种情况下,贾雨村若是假冒的,就越容易露馅,所以王义看似谦卑,其实暗藏杀机。
贾雨村一指被挡在人群后面的娇杏:“那是我夫人娇杏,抱着她腿的就是我儿。”
完扬手喊道:“夫人,我回来了!莫怕!我得遇神仙,返老还童,你莫要惊怪!”
王义步步紧逼:“那这轿子前被按着套喜服之人又是何人?既在大人院内,可是旧相识吗?”
贾雨村远远看见这阵势,再看封氏年纪,已经约略猜出几分。只是他对封氏全家都无印象,万一开口错了,再难挽回。
贾雨村也没想到回家见到的会是这样的一幕,本以为只有自己家人,自己有画像,绝不会认错。
只要把返老还童之事一遍,娇杏便是不全信,有些疑惑也是正常的,左右并不可疑。
可没想到院中这许多人,自己虽有猜测,也难保万无一失。尤其是这些人行为如此嚣张,让他也心存疑惑。
就算贾雨村返老还童,入京为官的消息还没传到这乡下来,可就以贾雨村本来的身份,这些狂徒也不该如此猖狂啊?
贾雨村疑虑重重,心念电转,脸上却保持着被冒犯的愤怒,知道此时不是迟疑的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贾雨村正要开口。娇杏忽然大哭起来,声音比儿子还要高上几分,吓得周围的人都退了一步。
“老爷啊,是你吗老爷?这群杀的弄得暴土扬尘的,把我眼睛都迷了,我都看不清了!
老爷,你要给我做主啊!这群混账强逼着封夫人再嫁!我和黄妈秀去力薄,也拦不住他们!
他们还老爷你被水匪杀死了,你死了这宅子就不算府邸了,他们就砸烂了门闯进来了!
那封肃为老不尊,这封新贼心不死,还择日不如撞日,要把我也抢回去当妾!
若不是老爷你赶回来,我只怕也活不得了!贾若,你不是成问我爹在哪吗?那就是你爹啊!”
娇杏哭得声嘶力竭,泪如雨下,封氏也跟着大哭起来,孩子也哭,边哭边喊爹。
娇杏心想,该的我都了,你若是真的,原也不用我这许多。你若是假的,多少也该做点功课。
此人面相确实和老爷很像,只是年轻了许多。返老还童虽然罕有,但也没准是老爷的什么子侄。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假扮老爷,但眼下都要靠他给自己和封氏解围,这是燃眉之急。
所以先要帮他过了这一关。假的真不了,后面自然可以慢慢掰扯,问清缘由。
但此人明显年轻许多,自己若是毫不迟疑地就认了,也未免可疑,故而才自己眼睛迷了,看不清楚。
如此既显得很自然,也为日后若要揭露此人假冒,留些转圜的余地。
王义也是一愣,也不知道这女子是有心还是无意。有心吧,她连哭带,语句通顺,毫无勉强刻意。
对于贾雨村来,他熟读红楼梦,大体之事都是知道的,只是当面不识罢了,此时已经完全掌握。
只是他听见娇杏出水匪杀人之事,心里已经是一沉,知道大概是当日那个跳河的水匪未死,惹出事端。
贾雨村指着封肃怒道:“封肃!甄士隐乃是我恩人,我看在他面子上,敬你三分,你竟敢如此放肆!
不但带人强闯我府邸,还敢放纵子侄,欺辱我夫人。你是不想活了吗?”
封肃早就惊呆了,一直在盯着贾雨村看,听到什么遇到仙佛,返老还童,不敢信却也不敢不信。
封新却是不信的,他跳起来喊道:“贾雨村我又不是没见过,三十多岁的人了,你最多不过十六七岁!
我有可靠消息,贾雨村已经被水匪所杀。你这厮不但冒充官员,还带着一群假货冒充官兵,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贾雨村看向王义,目光如冰刀霜剑一般:“听到了吗,我是假货,你们也是假货。
还是那句话,既然你们保护不了我家,就滚吧,铁奎,动手!”
王义知道现在再不动手,无论如何也不过去了。自己让人家认人,人家认了,并无破绽。
贾雨村的夫人也并没有过多迟疑,就相信了丈夫返老还童,可见声音相貌必然是极像的。
他们虽然是太上皇授意,王子腾亲选,但最后毕竟是奉圣旨出京的,再不动手,就是抗旨不遵了!
王义一挥手,抢在铁奎动手之前大吼一声:“你们都聋了?还不把这群狂徒拿下!”
京营士兵听到王义下令,不敢怠慢。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对着封家子侄拳打脚踢,按头锁臂。
封家子侄开始还有点蒙,但封新自以为掌握了真相,对着自己的兄弟们大声疾呼。
“兄弟们不要怕,不要被他们骗了!这厮估计是贾雨村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
知道贾雨村已死,仗着和贾雨村有几分像,带着一群泼皮来招摇撞骗,企图拿走贾雨村的财产!”
兄弟们对此表示怀疑:“封新,可这些人穿着官兵的衣服啊!招摇撞骗这么下本钱的吗?”
封新一边抵抗一边解释:“不错,你们看这衣服,和咱们城中官兵的完全不一样嘛!
做工粗糙,款式古怪。衣服外面还有铁皮,麻麻赖赖的,一点都不圆润,可见是假货!”
兄弟们觉得有道理,京营的军服和本地军服不同,但他们连县城都没出过,自然没见过京营官服。
“可是封新,他们还挎着腰刀呢!这腰刀的证件何其难办,招摇撞骗这么下本钱的吗?”
封新连连点头:“做戏做全套,贾雨村这厮家资想来不少,没有道具怎么能成功行骗呢?
我打赌,这些腰刀只有刀鞘和刀柄,里面其实都是空的!所以他们一个敢拔刀的都没有!”
兄弟们想想很对,顿时士气大振,他们人数占优,一时间竟与京营官兵打了个难解难分。
王义大怒,不想帮贾雨村是一回事儿,但自己下了命令,堂堂京营竟然连一群泼皮无赖都奈何不了,传出去自己这都尉还能干吗?
所以王义刷的一声拔出腰刀:“拔刀!这些人私闯官员府邸,行凶为恶,有敢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京营官兵发一声喊,一起拔出腰刀,封家兄弟们慌了手脚,一些已经扔下棍棒,抱头蹲在地上。
封新大怒:“你们傻了吗?被他们唬住了?老六已经去县衙报信儿了,捕快随时会到!
别怕他们,我敢打赌,他们这刀肯定是假的!你没看戏班子里,也有刀的,不用办证儿!
因为那些刀就是看着像,其实不过是块破铁片子喷了漆,连鸡都杀不死!”
王义没想到自己都动刀了,还有人敢顽抗,当即上前挥刀,一刀把花轿的顶棚劈成了两半儿。
众人都是一愣,封新也大吃一惊,但随即意识到,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却不能怂!
他坚信贾雨村已死,心中已把贾雨村的宅子、银子、妻子、儿子都划归到自己名下了。
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地抢,但娇杏孤儿寡母,又跑不出封家庄去,自然逃不过自己的五指山。
因此他对这些假冒贾雨村,想要从自己嘴里抢肉的混账恨之入骨,不共戴。
同时他也坚信,对方同样是色厉内荏,县城的捕快们随时会到,自己一定要展现出主人翁责任感,决不能将胜利果实拱手让人!
“兄弟们别怕,就算他们的刀是真的,他们只是骗子,不是山匪!咱们封家庄附近就没有山匪!
所以他们不敢杀人,只是吓唬人罢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咱们要是怂了,以后谁还怕咱们家?”
王义眼看众人真有被煽动起来的架势,恨得牙根痒痒,一个箭步上前,将刀架在封新的脖子上。
“闭嘴,老子是京营都尉,奉旨来保护贾雨村家的。你若敢再一句废话,老子就宰了你!”
封新愣了一下,冷冰冰的刀刃架在脖子上,他的气焰确实也被压制住了,正在狐疑间,贾雨村悄悄对铁奎了句话。
铁奎大声喊道:“大哥,别冲动,他捕快就要到了,不行咱们还是先把人和钱带走,其余的回头再,别真闹出人命来……”
王义和京营众人都是一愣,铁奎怎么忽然这么客气了,而且王老大是什么鬼,王义不管从哪边排行,都不是老大啊。
封新豁然开朗,大喝一声,揪住了王义的脖领子:“啊哈!我就你们这帮混账装神弄鬼,果然不假!
你砍,有种你就砍,你他娘的当我是吓大的吗,跟我玩这套把戏,我去你娘的吧!”
嘴里骂着,封新另一只手抡圆了狠狠地给了王义两记耳光,打得王义满嘴铁锈味,两眼冒金星。
本来以王义的功夫,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被封新打中耳光的。可他脑子里还在琢磨着铁奎的话呢,根本没留神。
王义在京营里也是有头有脸的都尉,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恼怒之下,血灌瞳仁,抡圆了腰刀,反手劈下!
噗呲一声,封新的脖子被斜着砍断了,人头滴溜溜地落在地上,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娇杏的裙子下面。
因为刀很快,加上封新也没想到王义真的敢砍人,所以在一瞬间封新还没意识到自己脑袋其实已经掉了。
他还以为自己只是摔倒了,整个世界忽然变成横屏的了,从没以这个视角观察过世界的他,一瞬间发现了很多隐藏的美好。
他咧着嘴,淫笑一声,没有了脑袋的身体,猥琐地伸出手来,似乎想摸什么东西,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娇杏惊叫着一脚把封新的头踢了出去,又滚到了封新的尸体旁边。封新的头看着自己的尸体,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就定格儿了。
封肃的子侄们吓得屁滚尿流,这群人是官兵也好,骗子也罢,都不重要了,个个趴在地上双手抱头,以保证脑袋是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封肃呆呆地看着儿子的尸体,又抬头看向贾雨村,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像哭又像笑。
“你……你敢行凶杀人!等捕快来了,饶不了你!我要上县衙告你呀!”
贾雨村淡淡的道:“封新虽然该死,可却不是本官所杀。这份功劳是王都尉的,本官不敢夺人之功。”
王义此时也冷静下来了,怒视铁奎,铁奎无所谓地冲他笑了笑,还故意拉了个长音儿。
“王大哥——你刚才那一刀好威猛啊,不愧是京营都尉,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弟。”
王义咬牙道:“你他妈是故意的,你年纪比我还大呢,管我叫大哥,是何道理?”
铁奎诧异道:“王大哥,你难道不是大康人?是哪个敌国派来的奸细吗?
谁不知道咱大康人谦和有礼,称兄道弟从不以年龄为论。否则林大人为何要叫贾大人雨村兄呢?”
王义怒道:“那你叫我王兄就好了,叫什么大哥?一听就不像好人,反而像泼皮匪类!”
铁奎笑道:“咱们都是习武之人,理当粗豪一些。否则文绉绉的,岂不被人笑话是娘娘腔?
文人叫父母,咱们叫爹娘,文人叫娘子,咱们叫婆娘。咱们叫大哥,文人叫兄长,咱们叫婊子,文人叫姑娘啊!”
王义气得全身发抖,正待再什么,只见庄外一片烟尘,二十几个捕快,两个骑马的领头,剩下的快跑跟随。
报信的封家老六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边跑一边喊:“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
知县大人来了!知县来了,骗子就完了,知县来了,青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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