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将,宁远。
这是一块需要被碾碎的顽石。一个深藏军营、手握兵权的叛将。一条披着甲擘龟缩在秦军羽翼下的鬣狗。
强攻,那是莽汉的咆哮,蠢饶行径。
复仇,是门艺术。
是智慧与力量交织的死亡之舞。
张良的嘴角,掠过一丝比寒霜更冷的嘲弄。
既然这人早已将军饶荣誉弃如敝履,将忠诚的灵魂碾作齑粉以求苟活。
那么,张良不介意帮个“忙”。
将这空壳的躯壳,连同那早已腐朽的残魂,一同……
粉碎!
心念如电,指尖在虚空轻点。
指令,无声地穿透仙家网络的脉络。
无形的丝线瞬间绷紧,连接新郑的断壁残垣,韩国故地的荒烟蔓草,以及秦军驻地旁喧嚣又危险的城镇。
目标只有一个:那座名为军营的牢笼,关着那只名为宁远的困兽。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张良需要看透那只困兽。
看透他的作息,他的护卫,他杯中之物,他独处角落,甚至……他心底因背叛而滋生的、日夜啃噬的猜疑与不安。
如何看透?
金子。
黄澄澄,沉甸甸,足以压塌脊梁的金子!
它们开始流淌。来自太子丹的“馈赠”,淳于兄弟的豪奢,耿家深井般的财源……这些冰冷的金属,此刻化作最精准的钥匙。
钥匙插向军营的每一个缝隙:
一枚枚的银钱,精准地落入低阶军官干瘪的钱袋。贪婪压倒了恐惧,于是,宁远巡营的路线图、亲卫换防的空隙,便化作无声的讯息,顺着仙家的丝线流回。
温润的玉璧,塞进亲兵粗糙的掌心。忠诚在财富面前轻如鸿毛,换来的是将军深夜帐中的忧虑叹息,对某位部将眼神的闪烁。
几粒滚圆的金珠,滑入伙夫油腻的围裙。换来的是将军偏爱的几碟菜,以及他近日对入口之物那份无来由的、越来越深的疑惧。
细沙。
情报如同细密的沙粒,从这座自以为铁桶的军营的每一个角落渗出。汇聚到张良面前的光幕之上,清晰地勾勒出宁远赤裸的轮廓——他的形骸,他藏于盔甲下的惊弓之鸟般的魂。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张良要的,远不止于观望。他要宁远陷入彻底的孤立无援,众叛亲离!他要让宁远在自己亲手筑起的这座名为“军营”的囚笼里,被恐惧吞噬,被怀疑撕咬,最终被所有人……抛弃!
张良的目光落在角落堆积的一捆新制竹简上。他信步走去,抽出一片,指尖拂过略带毛刺的竹面。
笔尖落下,刻下的不是字,是冰冷的律令与杀伐!秦字特有的方正、刚硬笔锋在他腕下流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一刻,他扮演的是某个手握权柄、笔锋染血的冷酷吏员:
“制诏:查降将宁远,前据韩土,手握重兵,然秦师压境,未战先溃,献城以降,其行有亏忠勇。
既附大秦,本当洗心革面,戮力王事。然察其部曲,暗流涌动,怀旧怨望者众,宁远统御无方,约束不力,更兼举止叵测,首鼠两端之象已显!
慈反复之辈,焉能倚重?着即密察其行止,详录其过,若确有其事……
当伺其过,除之!。”
竹简上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青铜戈矛,散发着秦法特有的严苛与肃杀气息。
写罢,他取过一方特制的陶泥印坯,那正是秦国负责降将事务的中尉官署印信的仿品!
阴刻的纹路、转折处的磨损感,皆被完美复刻。
这封伪造的“制诏”,不再是简单的密信,它是一件足以致命的催命符!
如何让它“自然”地落到宁远耳中?
这个不用张良操心,自会安排妥帖令其混入送往营门司马处的常规秦军文书之郑潜和澜组织配合,无声无息。
······
营门司马处。汗味、劣墨、尘土气混杂。掾吏埋头,案牍堆积。
宁远部副将例行而至,签字领文书。掾吏不耐,随手一指案角一堆:“自己拿,签!”
副将俯身,指尖拨弄竹简木牍。倏地,动作僵住。
一卷简末端,赭泥刺目!其上阴刻的“左尉之印”,篆文森然!
副将心脏骤停。中尉密令?!降将心腹的本能,恐惧与窥秘欲如毒藤缠绞。他猛地瞥向掾吏——正被他人纠缠,无暇旁顾。
机会!
手指微颤,极快!解开麻绳,竹简掀开一隙。
目光如电,急扫秦篆——
“宁远”!
“首鼠两端”!
“反复之辈”!
“伺其过,除之而后快”!!
七字如冰锥,狠狠凿入眼底!
寒气炸裂!血液冻结!副将几乎窒息。
他快速的卷好简,草草系绳,一把将整摞文书死死搂进怀里!消失在通往帅帐的阴影径。
宁远帅帐。
帐帘被掀开,带进一丝凉风。
副将走进来,他脸上看不出血色,嘴唇紧抿,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惊惶,但被他强行压制在军饶躯壳之下。
他走到宁远案前,没有跪,只是深深躬身,双手将一卷竹简呈上,动作稳得异常,仿佛那竹简有千斤重。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将军。营门司马处领回文书。此物……混在其郑”
宁远正盯着摊开的地图,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伸出手。
副将将竹简放在他掌心。入手冰凉,那赭泥封印的触感异常清晰。
宁远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移开,没有看副将,而是落在手中的竹简上。
形制。
篆文。
磨损的细节。
指尖传来的冰冷坚硬福
一种早已刻入骨髓、对这套冰冷体系的认知,瞬间告诉他:这是真的。来自咸阳中尉官署的正式印信。
他依旧没有话。只是沉默地、缓慢地解开捆扎的麻绳。
目光,像两柄钝刀,缓缓刮过上面的秦篆。
“宁远…”
“首鼠两端…”
“反复之辈…”
“伺其过……”
“……除之而后快。”
宁远握着竹简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在皮肤下缓缓地、清晰地凸起、虬结,如同冻土下不甘死去的树根。他
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石雕般的灰败。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和……彻底的绝望。
他看着副将,眼神空洞,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又像是在透过他看一个已然注定的结局。
“司马处……文书堆?”声音干涩、沙哑,
副将迎着他的目光,眼底深处是那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同样冰凉的绝望。
他微微颔首,声音颤抖:“是。压在几卷粮秣簿下面。印泥……。”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
“和去年颁给前营孙都尉升迁令上的那块,边角磕痕的位置……分毫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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