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瞪着眼睛：“我再转一圈，竟然发现一棵血见愁！学名叫茜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拿起铁锹就挖，挖了一个多时，有大锅台那么大一个大坑，才把那根子完整地挖出来！你还别不当回事，我把他洗净晒干，足足装满一条口袋。后来我雇大队耶特搬家，就把那药根子送到省里去。你猜怎么样？那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好最大的鸿茅！现在还在省药材管理局大展厅的玻璃箱子里供着呢。在明白人眼里那就是无价之宝！”
人们发出一片惊叹，王二拐眼睛都直了。
“哥们儿，要在你看，这就是我交下黄大仙儿了，是他老仙家赏赐给我的对不对。”
王二拐：“那对呀。你这个人面善，和老仙儿有缘呐。”
华子：“不是那么回事儿。这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社会原因一个是自然原因。社会原因，集体户那几个懒货，都没长期打算根本不管理那院子任其生长。自然原因就是那片地土质疏松肥沃，环境特别适合鸿茅生长。和黄大仙儿只是偶遇，没什么关系。”
国咏梅：“你讲个故事也得埋汰我们几句。不过你的挺好，偶遇而已，决不能迷信。”
华子：“是封建迷信也有道理，但是我觉得老百姓对动物的崇拜百分之八十是对大自然的敬畏。比如跑山的尤其是采挖行都要拜山神爷，你想走进深山老林谁不怕老虎黑瞎子吃了？没办法只能祈求保佑解心疑么。推而广之，居家老百姓就膜拜保家仙，烧酒的除了供奉祖师爷杜康，见了刺猬必然施礼放生。三姑六婆拜的是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蛇，妓女在祖师爷管仲的神龛下一定供奉老鼠。都干的是夜里生意呀。北山里还有人供奉黑奶奶，就是黑熊；不少蒙古人膜拜狼。其实就是人类无能为力，无药可医，没法解释，对大自然的敬畏。不要动不动就拿封建迷信来压人。不迷信的，你们见着黄鼠狼谁敢去抓？一个臭屁熏死你！”
王二拐站起身：“大夫，你这么一，我心里敞亮多了。”
华子：“你这病就是心理作用。你又没偷没抢没做亏心事，鬼敲门都不怕，怕什么老仙儿啊。回去凡事想得开，多想想地怎么种，日子怎么过，三五个月你自然就好了。”
华子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白布包：“我这有个贴饼子，中间夹的黄豆芥菜丝。走累了你就吃了，保证干净。回家吧。”
华子把贴饼子塞给王二拐，把他送了出去。
华子回到队部坐下，查公安道：“你怎么把他送走了？他身上还有好多疑点……”
华子：“什么疑点呐？”
查公安：“他的白酒哪来的？半个月二十斤，真叫神仙鬼怪喝啦？这事儿必须常清楚！”
华子看了看查公安：“查公安，从工作角度你我是同志，从年龄上你我是爷们儿。总之咱俩关系不错对吧？”
“嗯，这没错。”
华子：“既然不错，我就劝你一句，这事儿别再查了。再查下去，只有六个字——”
“啥六个字啊？”
华子：“灭理，丧良心！”
国咏梅：“华子，你什么呢？什么叫灭理，丧良心？”
华子：“这个人先腿脚有点缺陷这谁都看得出来，要不也不能叫个王二拐。一个老农民这种法子都被逼出来了，你们还能让他怎样？”
查公安：“什么事儿，还我们逼的？”
华子：“那我，你听好了。一个腿脚有缺陷的农民，辛辛苦苦把粮食种出来了，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自己的苞米却根本不值钱卖不出去！想办法吧？什么办法呢？”
米永刚接了一句：“能有啥法，喂猪呗。”
华子：“他想的法子更高明一点，土锅烧酒。一般农民的手又粗又糙长满老茧，他的左手干净细腻。因为烧酒的人没有测试计，就用左手食指沾一点酒尝一口确定度数。”
国咏梅：“国家不准个人烧酒，更不准私人买卖白酒。”
华子：“要是允许，他犯得着这样么？就是因为不允许，他才偷偷摸摸用做饭的铁锅酿酒，一般人看不出来。可是酒酿出来藏哪里？放地窖里！他的胡黄二仙神龛下一定有个漏斗，再通过管子把白酒送进地窖的坛子里。然后再把白酒悄悄卖出去。”
查公安一拍大腿：“高啊！那更得去搜查啦。”
陈长江：“这跟腿疼有啥联系呀？”
华子：“农村人爱串门子，一定是往神龛下倒酒的时候被人撞见啦，才编出这样的鬼话。”
查公安：“我这就去他们大队，查他个底儿掉！”
华子：“你要这么干只有两个结果！一，遇上脾气爆的把你干死，然后全家上吊；二遇上老实的，自己吊死。”
国咏梅：“啊？不能这么严重吧？”
华子：“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看那个人那身破烂穿戴，一个烧锅没准儿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家伙烧酒都给没收了，他们还活不活呀？这还有理么？你们这么干良心过得去么？死那个姓孙的家里那么多赃款，你们谁去查了？老农民过日子，谁不想多卖俩钱儿，让孩子吃口细粮，让老婆有一身蔽体的衣服？你们跟老农民有什么深仇大恨？！”
查公安面红过耳坐了下去。
国咏梅沉默良久才：“我们不会跟农民过不去。可是你的也太过分了，我们哪里来的什么深仇大恨。”
华子：“这屋里家里存粮卖不出去的人就不少。你进屋的时候不是还想查问那台拖拉机的资金来源么？去年孙信仁为卖点苞米面儿，粮没卖出去自己蹲了三个来月。没办法，我们改种好卖的绿豆吧，粮食不让卖我们把它变成菜变成绿豆芽总行了吧？可是绿豆芽这玩意儿旺季跟春播正好冲突，结果库里剩了五吨多绿豆。卖绿豆又成粮食交易了，国家还是不让。怎么办？一旦过夏那更不值钱啦。我就去县里蛋糕厂建议他们做绿豆糕，一检验咱那都是特等绿豆！蘑菇崴子水土真是好啊。人家答应全都收购，但是要想拿现钱，我们还得帮着推销。你们谁能把五吨绿豆卖上六毛一斤，那台车你们就开走！”
国咏梅看着窗外的机车哭了，她懂农民，更知道这位兄弟付出了多少辛苦……
陈长江：“到底是名医呀，你的这些打死我我也想不到。”
华子：“因为你只是医生，根本不懂农民。”
查公安：“国书记，这案子？”
国咏梅擦了擦眼睛：“不查了！你们先回去，我得去大队，明华子他们买车的来源。”
华子：“又他妈是孙信义反映的吧？”
国咏梅：“他反映也没错。只是他不懂农民的难处。”
华子：“他就是咬农夫的毒蛇！他能不懂农民？老子要不把马车粮食夺回来，他们全家都得倾家荡产！自己熊犊子，就剩下羡慕嫉妒恨了。”
国咏梅：“提醒你一句，公社不查那个王二拐也就罢了。你不准推波助澜，帮他卖酒。”
华子：“我不当大夫不泡药酒。再从打去年冬杀猪，到现在大半年没闻到酒味儿了。”
国咏梅：“晚上你做两个菜，我给你买酒。”
查公安拍拍华子：“你子要是当公安也能出息。脑袋瓜子怎么长的，那些事儿就跟你亲自干的差不多。”
华子：“其实要不掺假，让农民开个烧锅也不错。起码粮食有销路，酒糟能喂牲口能养猪，白酒也值钱。啥事儿都别整得太死板。”
查公安：“咱们了不算，无药可医。”
陈长江：“华大夫，你现在还是不想行医？”
华子叹了口气：“别行医，现在我连采药都没时间都没樱车是买来了，油钱怎么办？秋翻春播，至少得七桶柴油。我们这个组俩半大老头儿三个老娘们儿，能指望他们？”
陈长江：“就凭你这医术，要是肯行医的话……”
华子：“哪有那么些大贪官呢？前年好容易遇上姓孙的，你也知道啊，那老家伙宁死都不掏钱，你怎么办？”
随着时代的变革，社会上出现的不止是康荣遇见的那种夜魔外道的老妇人。大山深处，环境闭塞，灵异邪魔，山精水怪，胡黄二仙纷纷出笼。
王二拐的事儿不过是最常见的骗局。
从去年开始，山旮旯里突然出现了一些游走四乡的赊捕的人。他们的捕不知道好用不好用，可是他们不要现钱。一两块钱一把，也不用出欠条。是什么时候每家都有车有马，他什么时候来收捕钱。
村里的人都当做奇谈，反正捕也不贵。赊一把先用着，来要钱就给人家。不来要钱那就算白捡便宜了。
其实稍微有一点头脑的都能看得出来。生产队维持不住，生产组也干不长久。最终都得像孙家兄弟那样，分开单干。既然单干，没有牲口就没法拉犁特。没有车就没法卖粮食送公粮。
康淑君一口气赊了四把捕，乐颠颠地拿着两把捕来到华子的大院子里：“华子，看看。我给你赊了两把捕！”
华子正在给园子里的西红柿打岔，直起腰走出来：“婶子，你没来由买啥捕啊？怕屋里去坏人？”
康淑君一翻眼睛：“呸！别扯犊子。我是你将来的丈母娘。有好事当然得想着你。一个老头在咱蘑菇崴子屯儿转了一整，挑着两篓捕。赊账不要钱，是啥时候各家有车有马再来收钱。你他傻不傻，门户谁家能有大骡子大马呀？”
华子：“你看你，打扮得跟出缸豆芽似的。又白又嫩又水灵，我都迷上你了。就为送捕？”
康淑君：“去一边儿去。华子，我只能做你丈母娘。搞破鞋呢，只是暂时的。等我这狼虎劲儿过去了，也就不给你打扮了。老蔡、田淑云都赊捕了，谁能想着你？”
华子：“我厨房里大大三把捕呢。咱买那么多刀干啥？”
康淑君：“我这还算多？田淑云赊了三把，老蔡赊了三把！”
华子：“你等等。三把四把三把，赊账可不是白给。多少钱一把？”
康淑君：“那没。反正那老头，谁家有车有马再来要钱。”
华子：“嘿嘿！这是真有高人呐！买卖做得这么精。就这破刀切棵白菜都得卷龋收回一把钱就赚了。这些败家娘们……”
康淑君：“华子！你谁呢？我好心好意想着你，你就算不待见我……”
华子：“你别误会。我不光的是你。各家各户有车有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万一真有车马了，人家来要钱，十块钱一把捕。”
康淑君愣了半：“我的妈呀，大妞一个月也挣不来这四把捕呀。”
华子：“你们又不会选捕。听赊账不要钱就可劲儿造，下哪有白送的东西？就算它是好刀，咱两家一家一把就够用。剩下那把干啥？挂到门口吓唬人？”
康淑君：“的也是哈。要不给二妞他们……”
华子：“你跟她去，我可不敢。你这孩子。我以为把她送到局里单位上班，伙子多，处对象容易。谁知道这么多年还记着当年那句话呢。”
康淑君：“我最怕二妞。脾气跟你一样。他心里装着你，要不然你把她们姐俩都娶了吧。”
华子：“你放屁！二妞一朵花刚开，还得发展呢。这姑娘不容易，十二三就在我这院子里干活儿学文化。硬是看着人书学会认字算账。她那书箱子还在我西屋呢。我得给她准备一份像样的嫁妆。把你的存款都准备好，二妞那单位效益不好靠不住。”
康淑君：“存款？我哪来的存款？”
华子一惊：“你啥？没存款？咱们这两年每个人分到名下的加起来一千多，能买一台拖拉机，你一分钱没存下？另外还有大妞姐给你的钱。”
“我……都买衣服、雪花膏，还有那些吃的……”
华子几乎跳起来：“你个败家娘们儿！忘了你没钱让人打得满街滚啦？忘了你坐月子，一顿吃十五个鸡蛋啦？一时有个病灾儿的你怎么办？”
康淑君：“这不还有你们呢么？”
“我们是你啥人呐？再这事儿要让大妞姐知道了，你一分钱都花不成！一千来块就这么没啦。想想你吃那苦挨那累。真有事儿你还是穷光蛋！”
康淑君连忙抱住他：“华子，千万不能当她们。我再不敢了。再卖豆芽我都攒着。我学过日子行不？”
华子：“那个赊刀的呢？”
康淑君：“梁大山炮带路，去六队儿那边了。老蔡还在家准备酒踩他们回来呢。”
华子：“你啥？蔡香萍请赊刀老头儿喝酒？”
康淑君：“你傻呀？她是请赊刀的么？人家是请她干儿子梁大山炮和米永刚。那俩人给她二姑娘张丽艳和窦保得保媒呢。”
华子乐了：“呵呵，这是好事儿啊。”
康淑君：“还好事儿。蘑菇崴子屯儿榆木疙瘩都娶媳妇儿，就你还光着呢。这捕咋整？”
华子：“那回去好好收着。等他来收钱老子找他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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