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在大兴安岭的交界地带走了半个多月，连续看了五六个乡镇十多家粉条作坊才坐着火车南返。到了齐齐哈尔，他却改变了方向。
他要去克山县瓦盆窑村，他要揭去压在他心头半年多的阴云！
瓦盆窑村据是田淑云、岳友国出生的地方。华子下火车坐汽车，颠簸一儿才来到瓦盆窑。
他们一家三口是借亲戚的老房子暂时存身的。看见华子到来，夫妇两个不禁悲喜交加。到将来的打算，安顿下来之后他们打算把户口迁过来，来年开春儿种土豆。田淑云已经把土豆栽子都定好了。
“这地方虽然是你们老家，可是你们户口不在这里。一口土豆能比得了蘑菇崴子屯儿的米白面贴饼子么？”华子问。
田淑云：“可是这儿是我俩的出生地。最主要的是，我们在这虽然穷点，孩子不会听到那些个埋汰饶话。”
华子：“这种谣言不听也就自消自灭了。蘑菇崴子屯儿除了几个别有居心的人根本没人相信。我都没稀得治她！咱别管她，为了孩子你们也不能住在这。想想王跳猫子！”
田淑云夫妇沉默了，这里的地方病很难医治。
田淑云：“华子你做事不后悔。这里我俩也不打算常住，不过孩子还太，得慢慢找合适的地方。”
华子：“还找什么呀？蘑菇崴子屯儿那母猪生产队是你一手拉起来的。你就是队里的一员。今年的粮食钱分红钱我都给你们带来了。我计划咱们在省城再开一家议价粮店，从做大。你们先搬过去，选个店面。孩子就让老岳打理。”
田淑云感动得泪水奔流：“华子……”
岳友国却话了：“华凌霄，蘑菇崴子屯儿就是金山银山我们也不回去！瓦盆窑不行我们就搬海拉尔去！你就别惦记了！”
华子：“姐夫，我这也是好心。”
岳友国：“我知道你是什么心。孩子是我们俩的，田淑云在那边儿也不错。那我呢？就算没有白凌云造谣，我在蘑菇崴子也住不下去了。你不是要开店么？离开你我岳友国也能开买卖，我已经给窦凤学写信了，北山里黄豆多，我们两个打算到海拉尔开一家油坊。”
华子不能再往下了，再下去他们夫妻还得闹矛盾。
安慰了田淑云几句，给孩子扔了一百块钱，上火车南返。
华子回到蘑菇崴子屯儿的时候，窦保全的粉条还堆放在院子里，用苫布遮得严严实实。却没见少。
华子吃完晚饭去柳子富大院去找窦保全，这家伙早从队部大炕上搬走了。
跟柳子富一打听才知道，这个窦保全跟白凌云搭个上了。已经住到白凌云家去了！
华子：“窦保全跟白凌云家是亲戚呀。”
柳子富：“白凌云是窦保全的表姑。当年白凌云还跟窦保全的叔叔处过一段对象，你忘啦？”
华子：“我，那不乱套了么？”
柳子富：“蘑菇崴子屯儿的娘们儿生就是乱套的玩意儿。我看窦保全卖粉条那点钱都得花在白凌云身上。”
华子：“我还打算问问他这些粉条怎么卖。现在看还是算了吧。”
柳子富：“蘑菇崴子屯儿没人再买粉条了。这子前些日子还跟我要雇咱的大车出去卖，这两也没动静儿了。”
华子叹道：“白凌云这叫什么干部？这不是活坑人么？”
柳子富：“她不是完犊子货，能发配回蘑菇崴子屯儿改造么？”
“现在还是国家干部呢。”
华子正坐在大炕上和柳子富闲聊，窦保全还真来了。
打过招呼，他跟华子：“我等你七八了。白凌云有事儿找你。能不能上她家去一趟。”
华子：“哦，我也有事儿找你。走吧。”
白凌云的家显然是精心收拾过，很干净。炕上放着炕桌，桌上还摆着酒菜。华子进屋，白凌云就拉他上炕，要喝点。
华子连忙摆手：“刚在家吃完。你俩找我有啥事儿？”
白凌云腆着大白蘑菇脸：“我也三十多岁了，混成这德性不想再单着了。我想和窦保全结婚！他媳妇去年死了。”
这娘们儿太不要脸，一对狗男女的苟且之事，让她的堂而皇之。
“这是你们俩的自由，还用找人么？”
窦保全：“我想搬回蘑菇崴子屯儿，想在这儿重新落户。”
华子：“你想落户我也没权利。现在不像以前的生产队了。乡里有公安派出所，得拿身份证户口本儿和户籍证明到派出所落户。不过挺难办。用啥证件我不太清楚啊。”
白凌云：“保全的意思是看看能不能在村里分点地。”
华子：“那就更难了。分田到户以后以后，土地都归个人了。剩下的都在承包期，得等上一两年吧？就是白凌云这五亩地也是从生产队硬抽出来的。”
窦保全：“我就是觉得她有五亩地，我再分五亩，两个人就够活啦。”
华子：“蘑菇崴子屯儿啥样你也清楚，这地方可不像北山里大兴安岭甩手无边的大山塘啊。要我看先解决落户，户落不下，像王跳猫子似的成悠荡户了。”
白凌云：“青松岭地少人多。要不然，我们只能去北山里了。那边好落户。”
这娘们简直疯了！不管窦保全是不是猪，白凌云现在就是十足的野兽！一朝掉在地上便什么都不顾，不顾人格，不顾廉耻，不顾人伦！
华子气得张嘴开喷：“白凌云，你他妈是疯了！哪里好落户你能落下？你是国家干部，拿着国家工资，你走出蘑菇崴子屯儿我看看！还他妈结婚，你和窦保全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清楚？”
白凌云：“我已经这样了，还能指望什么？”
华子：“三种人里边，你的待遇是最好的。你的身份是国咏梅据理力争才留下的！叶飞秋书记跟我了几次，希望你能在蘑菇崴子屯儿好好劳动，耐心等待。所以我才服社员们给你抽出的土地。可你呢，还要逃往北山里？被人扣住，你这辈子就彻底完了！乡里正在全力清查各大队账目呢。赶紧准备钱退赔吧。你有一点毛病，孙信义都得把你供出去。贪污受贿再加上作风问题，就算国书记给你昭雪，我看你也够呛。”
白凌云地头思考良久：“保全，你今就搬回队部去吧。”
华子问道：“窦保全，你的粉条儿现在还卖多少钱一斤？”
“七八没开秤了。降价一毛。九毛钱一斤！”
华子：“我要都包圆儿呢？”
“哦？”窦保全惊异地看着华凌霄。
“包圆儿八毛。”
华子：“呵呵，你这不是做生意。我也不跟你磨嘴皮子。白凌云可能跟你了，我们队在县城有农副商店，可以常年经销。你们窦家所在的巴林镇，一样的粉条四毛钱一斤。阿荣旗三毛一斤，但粉条颜色不够白。加格达奇的最好，三毛一斤。但路途太远，铁路运输也不方便。”
窦保全：“你胡袄！我这粉条儿是七毛钱一斤上车的，去了运费……”
华子：“我在巴林住了两宿，阿荣旗待了一一宿。在加格达奇大杨树待了五，联系了三家粉坊。四毛一斤上车，到我们县城卖六毛，到省城也就七毛钱。”
窦保全：“你别吹。光雇车得多少钱？火车皮是你们家的？”
华子：“呵呵，你还记得我们集体户的赵国伟吧。他是我们县物资公司第二货运队的队长，只要不多于六十吨，三两夜保证运回来。一分钱都不用花。低于四吨，我的老解放就行了。你这些粉条儿大约三吨半左右。算上运费，六毛一斤我全留下，你要不愿意就算我没。我虽然没到你家，但我知道你媳妇儿根本就没死，只不过是离婚而已。”
华子完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窦保全：“你等等。六毛一斤，你能常年要货？”
华子：“呵呵，巴林镇大大九家粉坊，你们窦家的属于中等吧。年产量也就八吨左右，这得看土豆的年产量。能达到常年供应么？你的想法是周边收粉条转手卖给我们对吧？你觉得这么大一个项目我们信得过你？马上大批杀年猪了，三之内我等你答复。三之后，我们的粉条儿运回来，你的货就得转场了。”
窦保全：“就半个月，你真在北边订货了？”
华子：“我卖粉条比你早。不过不是现钱。我和米永刚把苞米折腾到大杨树，换成土豆发到齐齐哈尔。在齐齐哈尔换成粉条儿，足足卖了大半年。你有多少？这事儿你不信可以问白凌云。这屯子有个人家都知道，当时我们只卖五毛一斤。你那卖一块，我立刻就动心了。这么高的利润我再不玩一把，那不是大傻子么？”
窦保全动心了，可还是不死心：“六毛钱一斤，去了运费。我得赔死啊……”
华子：“卖不卖你自己拿主意。我的粉条回来也不耽误你，我们直接入库在商店零售。我没时间开车下乡。”
不知白凌云跟窦保全怎么的。第二下午，他就来找华凌霄，同意六毛一斤全卖给他们。
华子当即招人，检质过秤结账。次日上午，窦保全还没离开蘑菇崴子屯儿，华子他们已经把他的粉条运往县城了。
窦保全走了，没给白凌云留下一分钱，也没给他留下一根粉条。
白凌云家里忽然传出嚎啕的哭声……
那哭声再没有狼的嚣张与威严，也没了饶理智与尊严。不过是被困母猪忍受冻饿中的嘶嚎。
她现在在蘑菇崴子屯儿没有亲戚，亲戚都被他逼走得罪光了。
她也没朋友，以往几年，华子算是能帮他的朋友。时好时坏，在她最倒霉的时候华子能不顾一切仗义援手。可是人们也亲眼看见她恩将仇报，无缘无故把华子关了起来，打成坏分子。最不能容忍的是她为帘个村官儿，造谣逼走了田淑云。
在白凌云的理念中，除了一心想当官根本没有道德底线。
昔日的母狼，如今堕落成了实实在在的母猪。蘑菇崴子屯儿连康荣、孙信义都不爱搭理她。
华子不在蘑菇崴子屯儿，他在县城卖粉条呢。
李清华找张梁子要他开车把自己送到县城，她要找华子回来看看白凌云。如果她在家里自杀，那可麻烦了。
两个人把白凌云的情况跟华子学了一遍，没想到华子就俩字儿——不管！
李清华：“华子，我知道你对白凌云啥心思。可是她要在家里自杀了，你身为村长能撇的清么？我爹因为一次手术就被拿下了，她要死了就是人命。是生产队的监督的社员人命！”
华子把粉条一捆捆放到货架子上：“清华姐，她那种人脸皮那么厚，能自杀么？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了才乔嚎的。我回去？你知道咱这粮店有多少种值钱的玩意儿？一收入多少？我还指望赚钱买型拖拉机呢。”
“你就是买飞机，也得赶紧给我回去！白凌云出一点事儿我就让你的买卖关张！”国咏梅到了。
华子无奈把粉条捆子交给梁子：“我你怎么又来了呀？明我就把满自由那破电话拆了！”
国咏梅：“是张丽茹给我打的电话。你赶紧给我回去问问白凌云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乡党委安排在蘑菇崴子屯儿的，一旦出一点事儿，大家都有责任。”
华子：“她跟窦保全谈恋爱、搞破鞋跟咱们有啥关系？怎么管？”
国咏梅：“各个乡都在落实乡村过渡，清理账目。白凌云当了那么多年大队书记、代理书记，涉及她的事情多了。她要出事，往下怎么办？”
华子拍拍衣裳：“粉条卖的好好的，又得回去管她。梁子，启车回家。”
华子又坐到了白凌云的家里。精致没了，整洁没了，乱七八糟，狼藉一片。
华子也没话，先把屋子给她收拾干净，然后又烧炕做饭。
白凌云：“华子，你别忙活了。”
华子：“不忙活行么？好好的屋子成猪窝了。猪窝里的猪饿得嗷嗷叫！不就是个窦保全么？三块豆腐高，有啥舍不得的？”
白凌云：“不是那话。我是恨我自己，干的都是啥事儿啊？调到公社就把你给抹掉了。为了保住自己不被打成三种人想了那么个丢饶办法，幸亏你宽宏大量。为了摘掉这个三种人，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可是没一样能争光道喜的。蘑菇崴子屯儿没人待见我，哥哥姐姐没人待见我。跟窦保全滚了那么多，吃我喝我，临走连眼皮都没抬……”
华子：“那也比米永刚强吧，也比孙信义强吧？”
白凌云：“你别胡，我能比得了他们？”
华子：“哼哼，米永刚现在二闺女不搭理他，家里仨孩子带老婆都恨他。累死累活养了一堆破鞋，花了不少钱现在谁搭理他？再孙信义，你现在还是干部编，他是啥？清账以后他再也别想进村委会进生产队了。他也搞了一堆破鞋，可现在哪个娘们儿不恨他？”
白凌云：“那你我将来可咋办？”
华子：“谁都是走一步算一步。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想好了。老爷让我活一我也得活得干干净净，乐乐呵呵，要不然白活了。窝囊死给谁看！”
“我想喝酒！”
华子：“把屋子院子打扫干净，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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