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芝麻”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如同从倾斜的畚箕中倾泻而下,最终密密麻麻地汇聚在黄河北岸,形成一片不断蠕动扩大的黑潮。
不久,数十条船只如同水面上缓慢爬行的毛毛虫,从南岸启航,驶向北岸。
黄河北岸的船只早已被马清下令集中到了南岸。此时这些敢于驶向北岸的船,要么是被流寇奸细控制、胁迫船工驾驶,要么就是些利欲熏心、甘冒奇险的亡命船工。
这些船靠近北岸后,停留了约两漏刻的时间,再次离开时,船身吃水明显加深,如同怀孕般变成了臃肿的“大毛毛虫”。当这些“大毛毛虫”艰难地返回南岸后,立刻“生下”无数密密麻麻的“蚂蚁”——那是首批渡河的流寇士兵。卸下人员后,船只又变回“毛毛虫”,再次驶向北岸,重复着运输。
一个时辰后,南岸的“蚂蚁”数量已经明显超过了北岸。一部分“蚂蚁”开始脱离河岸,如同泼洒出的豆子般,向着范县方向扑来。
滚滚烟尘之中,“蚂蚁”逐渐显现出清晰的人形和马形。阳光偶尔反射出长槊锋尖那针尖般冰冷的光芒,一面面黑色的旗帜,如同粗糙的膏药片,混杂在行进队伍中,格外刺眼。
这是流寇的前锋骑兵!以他们的速度,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兵临城下!
“准备作战。”马清声音沉稳,抬起手朝身后的信号队长叶回扬了扬。
“全军——准备!”叶回立刻朝鼓手挥动手臂。
“咚…咚…咚…”八名强壮的鼓手同时挥动鼓槌,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如同雷鸣般滚过城墙。
城墙上响起一片紧张的备战之声:箭矢搭上弓弩的轻响、蒙皮盾牌被重重顿在垛口上的闷响、刀鞘与铁甲碰撞的金属声。
流寇的骑兵洪流经过东北方向那座孤零零的山丘时,分成了两股。一股主力径直冲向城北,另一股则绕过山丘包抄城南。每一面迎风招展的黑色旗帜上,都绘有一只狰狞咆哮的白色狼头,透着原始的野蛮与杀意。
前锋骑兵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外戛然而止。他们在“呼哈!呼哈!”的粗野嚎叫声中,后面的骑兵不断涌上,迅速向两翼展开,左右两个骑兵方阵逐步成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福
这些骑兵果然如传闻般高鼻深目,肤色迥异,身材普遍高大魁梧。他们在马背上灵活异常,甚至有人轻松地跳上跳下,显示出极其精湛的骑术。
他们的装备杂乱无章,有的穿着抢来的或自制的简易皮甲、铁甲,更多的则只是穿着短袖布衣,甚至赤膊光膀,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狰狞的刺青。
武器更是五花八门,除了制式的长槊、长戟和环首刀,还能看到大量的斧头、铁锤、硬鞭等重武器。
约一千名骑兵率先下马,他们抽出斧头,开始疯狂砍伐城墙周围视野内的所有树木。道路两旁的田野、稀疏的林地间,只见树木剧烈晃动,接着一根接一根地轰然倒下。砍伐声、捆绑声、“啪啪”的绳索绷紧声直冲云霄,显示出一种高效的、令人心惊的破坏力。不到半个时辰,一幅幅粗糙但足以致命的简易云梯就已经制作完成。
“府君,”阿奇一手撑在箭垛上,一手叉着腰,语气急切地对马清建议,“派一支精锐出城,趁其立足未稳,冲击他们一下如何?”
马清目光紧紧盯着城下那些如同狼群般躁动的骑兵,缓缓摇了摇头:“敌众我寡,且他们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我们步兵出城,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可能被其缠住,损失惨重。”
“唉!”方琦看着远方那道如同堑般的黄河,狠狠一拳砸在箭垛的砖石上,“要是没有那条河碍事,我们派一支骑兵从侧翼抄他们的后路,那该多好!”
“流寇作战,并无太大章法,其首要目标不过是抢夺财物粮食,破坏秩序。”马清一手扶在刀柄上,一手按着箭垛,脸微微侧向阿奇,询问道,“其他三面情况如何?”
就在这时,“咚!咚!咚!咚!”城下传来了流寇阵营中响起的不紧不慢、却异常浑厚有力的鼓声。城下的数千骑兵闻鼓声纷纷下马,在那些白狼头旗帜的指引下,迅速开始像步兵一样列阵!
“西面依托沼泽,未见流寇踪迹。东面发现约一千骑兵游弋,南面约有两千骑兵正在逼近。”阿奇立刻侧身向马清汇报,语速快而清晰。
“传令汪苍,根据敌情灵活配置兵力,重点防御南门,东门亦不可松懈。”马清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城下正在变阵的敌人,头微微向阿奇的方向偏了偏。
“诺!”阿奇沉声应命,立刻示意身边的传令兵。
“咚咚咚咚!!”城下的鼓声陡然一变,节奏变得急促而狂暴,如同暴雨倾盆!
“吼——!!!”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从城下猛地爆发出来,声浪剧烈,甚至震得脚下的城墙都微微颤抖起来!
那些下马列成左右两个方阵的三千余名骑兵,此刻如同疯狂的步兵,扛着刚刚制成的简陋云梯,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朝着范县城墙发起邻一波冲锋!这些凶悍的羯人,竟然不等后续的步兵大队完全抵达,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进攻!
远方的黄河南岸,更多的、密密麻麻的黑点正在蠕动,那是流寇的步兵主力,正在陆续向着这座岌岌可危的城池涌来。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铁蒺藜阵前,数百名羯人士兵背着藤条编织的背篓,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以某种怪异而高效的节奏快速弯腰、拾取、投掷。
他们的手指粗黑皲裂,却异常灵巧,精准地捏起那些布满尖刺的铁蒺藜,仿佛那不是能刺穿皮肉的凶器,而只是寻常的碎石枯枝。动作整齐划一,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麻木。
“嗖——噗!”
城头偶尔射下的弩箭破空声显得稀疏而克制。偶尔有弯腰拾取的羯人士兵身体猛地一僵,闷哼一声便乒在地,背上篓中的铁蒺藜洒落一地。立刻有同伴沉默地上前,毫不迟疑地拖走伤员或尸体,卸下其背篓,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清理。整个过程冰冷得如同在收割庄稼,而非处理同袍的伤亡。
很快,一条条约六七尺宽的狭窄通道被强行开辟出来,如同在黑色的铁棘丛中犁出的伤疤。随着通道增多,更多的羯人发出低沉的吼叫,涌向那些狰狞的拒马鹿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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